“蚳长老见证了世上确有刀屎存在,诸位在风火连环坞,也亲见离垢刀血洗赤炼堂,拥有非常之力的刀屎不是子虚乌有,也非如故老传言,接触过妖刀的,即化为刀屎。
蚳长老也好、恶佛也罢,二位都曾持握妖刀,既未丧失神智,自也未得刀屎之力…那么,使刀屎横扫千军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殿中一片静默。这反应全在鬼先生的意料中,踌躇满志,正欲发话,不料血甲门的大白灯笼轻晃,祭血魔君阴恻恻道:“要说妖刀么,本座手上也有一柄,这个秘密却不想与无刀之人共享。要不打生打死弄得刀来的,岂非如同傻瓜一般?”
铮的一响,犹如拽引琴弦,一抹沉钝乌光应声飞出灯影,锵然插落,刀柄上布满细密的尖刺倒钩,宛若蟹螯,竟是传言中被封禁于流影城的天裂妖刀。
符赤锦听耿照说过不觉云上楼之事,知道那日宴罢,独孤天威旋即唤人钉板封楼,更于窗牖板隙间浇铜琐铁,把好好一座美楼弄成了进不去也出不来的大囚笼,只差一点儿就能说是大铁块了。
流影城这几年来好生兴旺,虽不以武功名世,城内也不是没有高手。以祭血魔君的武功,悄无声息地进出流影城兴许不难,若要破封取刀而满城不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却不知是如何将天裂刀弄到手的?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丕变。鬼先生捉摸不透他此举何意,以妖刀为门槛,那是公然与场中多数人作对了,难保不会有人老着脸皮出手争抢,祭血魔君武艺再高,总不能一力挑了七玄首脑。
况且此际殿上,现成便有不惜抛出赤眼与众人分享、也要一听这妖刀之秘的南冥恶佛,祭血魔君此话听来,倒像与恶佛叫板似的,针锋相对的意味未免过于明显。
南冥恶佛冷冷一睨,尚未开口,忽听一把温婉动听的斯文嗓音娓娓道:“敢问胤门主,是否持有道宗圣器的宗派,对门主是否应公布妖刀之秘,便有附议或否抉的资格?”
却是五帝窟宗主漱玉节。鬼先生灵机一动,怡然笑道:“既然漱宗主说了,我便顺道问一问其他持有圣器的七玄宗门,让不让我公开这个秘密好了。”
一拍肩后的黑布包袱,一物飕然飞出,形似斧钺,凌空转得几转,落地时恰将贮装赤眼的木匣斫得四分五裂。
被铁汁浇铸成团的赤眼铿然弹起,与那物事两两撞开,各以刃部入地,嗡嗡震颤,却连祭血魔君掷出的天裂亦随之共鸣,三刀不住晃摇,众人这才认出,鬼先生掷出的正是横扫赤炼堂的妖刀离垢。
当日他既能驱役离垢刀屎血洗风火连环坞,握有此刀,自是毫不奇怪。怪的是:三刀共鸣一出,几处梁柱灯影间,也六续传出频率一致的嗡响,此起彼落,于空旷的废殿中相互呼应。
五帝窟坐拥食尘、玄母,以为漱玉节与薛老神君入场的信物,自是双双携至,鸣动之强,不在话下。天逻香夺走万劫,东海武林道上人尽皆知,蚳狩云的身后亦传来共鸣异响…
然而最后一柄妖刀,却在何人何派之手?众人惊异地转过目光,赫然发现最后一个共鸣点,竟来自游屎门的灯笼之后。鬼先生故作恍然:“看来,妖刀幽凝的下落终于大白,游屎门明明藏着这口妖刀,却无半点风声漏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不知除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之外,还有哪派持有妖刀的宗门,反对七玄共享此秘的?”符赤锦捏紧了袖里那枚不住震颤的小小香囊,硬着头皮装出侧耳倾听的模洋,贴近白额煞背后的那口瓮,连连点头:“是…是。”片刻才道:“大长老指示,我游屎门无甚异议。”
蚳狩云轻颔云首:“天逻香静待门主揭秘。”漱玉节与薛百螣交换眼色,也点了点头:“五帝窟愿闻其详。”
虽是意料之外的小小插曲,此一结果却是鬼先生心中所期,当真是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身材颀长的黑衣青年得意一笑,对祭血魔君耸耸肩,两手平摊。
“既然如此,以魔君从善如流,相信亦不再坚持己见,非持刀之人不得悉听了罢?”祭血魔君重重地哼了一声:“客随主便,尊驾尽可自专,毋须假借众人的名义。”
口气不善,颇有恫吓之意。阴宿冥冷笑:“不吃独食也饿不着你,至于么?”祭血魔君哼道:“鬼王纵闻机密,手中无有妖刀,最终还是眼巴巴地看。
瞧得吃不得,人间至惨,说不定到头来鬼王还要感谢本座,至少曾经努力拦阻过。”“你…”阴宿冥气得七窍生烟。这话不偏不倚砸中他的痛脚,他本以为近日江湖上几不闻妖刀音信,七玄各派除大张旗鼓抢了万劫的天逻香,其他大多同自己一般,不是不肯找妖刀,而是根本无从找起。
届时若只一家有刀,余子皆无,究竟哪一方说了算,尚在未定之天,少数听从多数,恐怕才是硬道理。
岂料一轮妖刀共鸣下来,赫见没刀的才是少数,这下如意算盘全打水里去了,被祭血魔君这么一挤兑,几乎气炸胸膛,欲辩无辞。蓦地,自南冥恶佛的另一侧,响起狼首饵冥途嘶嘎低哑、令人牙酸的语声。
“魔君这话,可不怎么地道。胤家门主一上来便打算开诚布公,是魔君有意阻挠,东拉西扯的,不肯让大伙儿听…
怎么我老觉得魔君已知这个秘密,不定还答应了谁人要保密,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不知与魔君相好的,是七大派里的哪一位?”
祭血魔君冷笑:“狼首龟缩近三十年,近日忽地重现武林,江湖中无不盛传,狼首乃失陷于某正道高人之手,坐了三十年的黑牢。如今重见天日,定是在狱中表现良好,又或答应了什么条件,才得换取自由。要说关系近乎,舍狼首其谁?”
饵冥途嘿嘿两声,乜眸道:“昔日集恶三冥受奸人陷害,几于同时中计被俘,老狼蜗里的儿孙们风流云散。
我本以为干下这事的人,少不得要在江湖道上大肆宣扬一番,好生露脸,殊不知一打听,才发现没什么人知晓。魔君知之甚详,莫非与那隐于幕后的阴谋家相熟哇,几时也给老狼介绍介绍?”
双方虽似说说笑笑,气氛却剑拔弩张,益发紧绷。三十年前,集恶三冥忽然失踪,群鬼无首,以致集恶道分崩离析,尤以饿鬼、畜生两道失去领导中枢,无所这从,分成数股内外争斗,没几年便死得干干净净,损失最为惨重。
此事众人皆有所闻,却是到了今夜这弃儿岭上的荒芜废殿之中,才知当年集恶道三位冥主是遭人设计,竟尔失去自由,不由心头一凛,暗暗纳罕。
其中地狱道自重回东海以来,屡屡和天逻香、五帝窟发生冲突,这“鬼王”阴宿冥嗓音高亢、行事毛躁,不像是成名既久的老江湖。
他地狱一道的首领,代代承袭鬼王之名号,无不自称阴宿冥,三十年前的老鬼王或已不在,眼前这个却是袭名接位的继承人。
蚳狩云、漱玉节等俱都江湖混老,粗略一瞧,心中已有了谱,却也生出另一个疑惑:“何以三道之中,独地狱道一支的势力保存完好?饵冥途若要揪出动手之人,怕得好好问一问这新任的鬼王阴宿冥。”
果然祭血魔君闻言一笑,垂于冠额之前、以银线绣出蛛蝎图洋的紫绒覆帘微微飘动,足见其笑意之轻蔑,怪声怪气道:“狼首要寻当年的冤家对头,怕是弄错了对象。
集恶三冥同遭陷害,怎地鬼王这一支却毫发无损,反倒益加兴旺似的?要抓兄手、查动机,且看是最终谁人得利,往往便能略知一二。”
微微转头,帘后的目光似是越过灯笼光晕,投向始终不发一语的南冥恶佛:“当然,深受其害、却无意追究之人,亦是十分可疑。我记得昔年恶佛征战四方,专杀僧尼,一双‘破魂杵’血手之下,从无余幸。
杀人杀得如此狂放快意,世间不作第二人想。不料一朝出得死牢,倒成了涵养深厚的高僧啊,不问何人设谋,只关心妖刀之秘,这是何其宽广的胸襟哪。”
恶佛仍是一言不发,魁梧巨硕、刺满饿鬼青花的雄躯矗立于灯影后,宛若一尊金甲巨灵的塑像。倒是五帝窟那厢,薛百螣听不下去了,扬声道:“你们一搭一唱的,净说个没完,合着不想听了?
祭血魔君,要说身份之密、埋藏之深,你血甲门认了第二,江湖上没人敢称第一。这里也没人要你验明正身,刨挖你门内的家务事,大伙都信任主人,狐异门既发了帖子给祭血魔君,我们便相信来的是祭血魔君…你说是也不是?”
祭血魔君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多谢老神君。”鬼先生含笑一拱手,不慌不忙,丝毫未露喧宾夺主的不耐与烦躁,仿佛这才的一阵乱仍在他的预期内,好整以暇地说道:“然而,这才几位所争,与这个妖刀的大秘密亦脱不了干系,并非毫无关连。
昔日,三位冥主失踪后,背阴山栖亡谷陷入一片混乱,除地狱道一支在忠心的家臣护持之下,连夜撤出了总坛,因而保存了实力之外,饿鬼、畜生两道的高手们陷于争权夺利、竞逐冥主大位的惨烈死斗,最终将栖亡谷烧成一片白地,分裂成数股的游离势力亦随之不存…
这是江湖上流传经年的说法,做为集恶道由盛而衰、最终自招灭亡的注脚,委实令人感慨万千。可惜全是假的。”
不顾众人的诧异目光,鬼先生以轻灵欢快的语调,自顾自续道:“先父当时正全力投入对抗妖刀的战事之中,亦受七派的委托,欲从源头查出妖刀的来龙去脉,以杜绝妖物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