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连人精似的符老宗主也走了眼。这容间羽非但会武,还能够击伤人称“战神”的肖龙形I以付出生命做为代价。
漱玉节并非枯坐水神岛内,等着天上掉馅饼,平白捡了渔翁之利。在使肖、容二人反脸之上,可说用尽手段,推波助澜,才能在惊喜降临的刹那间,将战果拓展至极。
据她安插在苍岛的眼线拚死回报,说容相公断气前,一掌拍在肖龙形脑顶,发狂的战神突然清醒,松开剑柄踉跄倒退,喃喃道:“错了、错了!不该是这样…我中计了!”容间羽握着贯穿胸膛的细剑,闭目仆倒,总算肖龙形神智未失,堪堪接住。
“…容相公似是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才断了气。肖龙形抱着他的尸身,低头不语,足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身上的伤口不住淌血,脚下一片红洼,也…也不知是哪个流的。”
探子艰难道:“后…后来他‘哇’的一声,仰头喷了口血柱,冲天尺许,极是吓人。属下一时…一时失察,踩着一根枯枝,被…被那狗贼发现了形迹…”
左右黒岛家臣莫不露出喜色,心知他心神撼动,内创加剧,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堪忧,此际不除,更待何时?
漱玉节从嵌在探子腹间的碎石,判断肖龙形的功力不足平时之三成,否则以此人劲力之狞恶,三四丈内弹指飞石,定是肚破肠流、透背而出,决计没有射不穿的道理。
这个严重的误判,使她几乎赔上了带往句芒峰的家臣精锐。肖龙形面色惨白,分明是重伤未愈的模样,杀起人来却如切菜砍瓜,蜂蛰也似的异域奇剑在他手里,每出必取人命。
他不馑能战,且极其善战,先以委靡哀颓诱敌深入,猝然出手,又极力扩大突袭的战果,继而巧妙利用地形,边打边退,令合围难成…
待漱玉节回过神时,己方竟只剩下薛家父子、符宽兄妹以及自己。(他…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头一批杀上句芒峰的四岛高手约有十来人,山下形势大略底定之后,又陆续增援了两批,里头称得上一流好手的少则五六人,其余也都各负艺业,非是庸手。
他怎能…怎能短短的时间内撂倒这许多?他…他到底是人,还是吃人的恶鬼?漱玉节忽有些茫然,现场却已不容她出神,众人边打边退,按照计划将肖龙形诱出了不利合围的狭道,由她一闪身截住退路,利用肖龙形一诧回头、稍稍分神之际,其余四人齐齐转身,极招出手…
直到她看见他扬起的嘴角,想要出声警示,却已迟了。一蓬青蜂似的豪光自肖龙形掌中暴绽而出,伴着极其骇人的劲风呼啸,刹那间彷佛呑没了他身前一切,声音、形影…
通通被青光分裂,每块削飞的碎片又被豪光剑流所卷,继续被切割绞碎,而后再度被扯进无休无止、锋锐无匹的青芒中…“灵蛇万古唯一珠”本是凝力一击、以逆转劣势的保命绝招,肖龙形在篝火前为她讲解招式心法时,两人才刚好过,身上的汗水淫蜜尙未全干,事后漱玉节推敲再三,确定他并未藏起什么关窍未授,才敢循序修习,从没想过集数十、乃至数百刺于一点的剑招,散开竟有这般威力。
她未想过有这般应用法,骤见时却觉合情合理,彷佛本该如此,再也自然不过。天才。她禁不住想。只有她了解这一点:肖龙形的强大,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又或因缘际会得到了神功秘笈、灵丹妙药,而是他天生就擅于厮杀,使用器械有异乎常人的直觉。
对肖龙形来说,手脚四肢,乃至最微小的一条肌束,与刀剑并无分别,于运使之际总能听见纶音,先于敌势、毫厘不差地送至最适当的位置。
面对他空门大开的背脊,女郎突然失去一搏的勇气。漱玉节倏然转身,闷着头冲进狭道,慌不择路,踉跄狂奔。
回过神时忽一跤仆倒,扭了足踝,忍痛撑起藕臂,举百蓊郁,藤蔓纠葛,只头顶叶隙间射下一缕缕阳光,湿润的云气侵入衣衫破孔,竟至句芒峰后山深处。
漱玉节从未来过此间,回头瞧去,但见木叶苍苍,满眼浓绿,连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辨之不清,然而心头惊惧并未消淡,肖龙形转眼即至,薛百膳等决计留不下他,甚至留不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人”从林深处缓步而来。
茂盛到几乎塞满整个空间的藤蔓与灌木,全没稍阻其步伐,彷佛行走在平坦空旷的青砖地上,又或是那些繁茂的草木自行避过了他,待漱玉节抬起头,那人已来到身前丈余处,一拂爬满苔绿的半截曲株,随意坐下,粗布短褐、草鞋编笠,若非腰畔系了只油黄竹鱼篓,看似一名寻常山樵。
然而便只这么一坐,不知怎的却生出一股渊淳岳峙之感,彷佛满山鸣蝉啁鸟为之一凝。编笠下,那双灰眉虎目微睨,漱玉节如遭千钧压顶,莫说抬眸撑臂,似连一丝空气也吸不进胸臆,只余涔涔冷汗,浸透背衫。…皇…皇者威仪!漱玉节僻居五岛,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帝皇,也不认为长居深宫大内、逐声色之娱的所谓“天子”眞有什么皇气,但此时此刻,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她想不出还有卄么词汇足以形容这等强大威压。
樵子生了张威风凛凛的国字脸,浓眉压眼,须发斑驳,坐下时左手拇指不自觉地轻扣腰带,彷佛所系不是一条陈旧邑巾,而是玉带围腰圑龙袍,左右应有无数金甲武士簇拥,阶下文僚武将分列,翻掌为云覆为雨,片言可决一城一国之兴废、无数军民死生。(此人…绝非凡夫!)漱玉节心中飞快翻过苍岛系谱,确定封氏百多年来,从未出过一个像这样的人物,大胆猜测他与肖龙形并无瓜葛,起码不是一边的,勉力歙动朱唇,哑声哀道:“前…前辈…救…”
却在那人无悲无喜、毫不动摇的默然注视之下,不知怎的心虚起来,彷佛所有心思俱被他瞧了个通透,无从遮掩,便再也说不出求恳的言语。
“艳若桃李,心似蛇蝎。”那人阵里掠过一丝悲悯,喃喃道:“这般算计,很令你得意么?他若未死,你今日必不致此。”
口吻平淡,听不出喜怒。漱玉节本不知他说的是谁,灵光一闪,忽然明白:“容间羽!他…他是为了容间羽而来!”
惊出一背冷汗,身后沙沙拨草声大作,回见肖龙形拖着那柄异域奇剑“棘针”曳着一地血污而来,不知是他身受重伤血流不止,抑或杀人太多,剑上所染竟尔淌之不竭,汩汨而出。
肖龙形眼神癫狂,连披面的鲜血与龙鳞黥纹亦难尽掩,拖了条左腿踉跄缓行,神识似有些涣散,直到漱玉节身后丈余处,才见前头有人,倏然停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滚!要不,连你也杀!”那人望着他,淡然道:“你的悔恨如许深浓,莫非以为杀尽了阴谋算计之人,能换得一宿安眠?”肖龙形闻言愕然,片刻眸光一锐,咬牙切齿:“你…你懂个屁!老匹夫,我…我连你一块杀了!”
“那也不能改变你错杀朋友的事实。”樵子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定定瞧着他,缓缓说道:“这份悔恨将跟着你一世,如附骨之蛆,无论你做什么,永远也摆脱不了。
你可以迁怒,可杀人泄愤,带着愤世嫉俗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还有你自己,但一点用也没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成为好人,弥补罪愆,直到发觉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使这份愧疚与悔恨稍稍减轻。
寄望于此,你只会更失望、更疲惫,甚且舍弃正道,迷失自我。罪孽与过错,永远不会消失,你的悔恨亦然。”
“啊啊…”肖龙形仰头狂啸,眼角淌下血泪,劲风以身体为中心,四向刮卷,震得长草迸碎,狂舞如飙!漱玉节掩耳抱头,奋力往那樵子脚边滚去,玉体横陈,对仰天咆哮的狂人投以惊惧的眼神。
肖龙形吼声方落,睁开锐眼,手腕一抖,漫天青芒倏凝一线,极招“灵蛇万古唯一珠”以其本来面貌,轰向樵子与激玉节!肖龙形体力内息均至临界,按说不应有此威能,此招榨出最后一点生命精元,务求歼元凶于“棘针”下。
漱玉节料他必暴起伤人,却料不到他竟连性命都不要,虽抢先避至高人脚下自保,仍震骇于这豁命一剑的惊天之威…
千钧一发之际,樵子信手一扬,铺天盖地而来的锋锐青芒倏然两分,几能见得一柄巨大的刀形剖开剑芒,直直贯穿了全力出招的肖龙形,将难以置信的错愕神情留在苍&战神狰狞的脸上。
“棘针”坠地,湿冷的深林间水风翻卷,彷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也不知过了多久,肖龙形“恶”的一声胸颈抽搐,嘴角溢出殷红血渍,单膝跪倒。
漱玉节猜想高人并未伤他,刀气仅是砍散了剑雨,却连一根草也不曾毁伤,倒像肖龙形全力发出的剑式一撞上这柄巨大的无形气刃,劲力也好、实刃也罢,俱遭中和抵销,再不复原有的形质模样。骄傲的战神无法面对自己“轻易便败”的残酷事实,更或许是在剑芒消散的一瞬间,忽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此生或已无望追企,伤疲交迸之下,终于不支倒地。
这不是武功,漱玉节心想。世上决计没有这样的武功。举重若轻,化万钩于无形而不伤一毫,只能说是神力。莫非这人竟是句芒峰…不!该是环跳山的山灵所化,才有这般王者气象,随意出手,都能教肖龙形这等狂人俯首屈膝,无力一如婴儿。
“你杀了我罢。给…给容相公报仇。”肖龙形垂颈闭目,喃喃低道。“若能教他活转过来,我绝不迟疑。”
樵子淡淡说道:“可惜没这么容易。我报了大半辈子的仇,悔恨从未稍稍减轻。杀你无用,你须怀抱着你的悔恨,继续苟活下去。”“哈哈哈…”肖龙形仰头大笑,直到被喉中血涸呛着,才抽搐着止住笑,咬牙道:“那些个奴户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