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漩的中心,屈咸亨剑指朝天,蓬发飞扬,身子被周围风暴似的气流托起,鞋尖离地冉冉飘空,飞旋的草屑碎石依稀划出气旋的形状,以锁限所及的两丈范畴为基,以昂起的剑指为轴,形成一个极尖极狭的倒扣漏斗。
老人离地三尺后不再浮升,气旋持续绞扭,转眼至极,在地上钳出一个两丈直径的大圆,似将连地拔起!
山道上,聂雨色瞠目结舌:“我干!怎么又来一个三才五峰级的怪物?这人是谁?单臂驼背…文武两榜里谁长这样?”耿照心中一阵不祥,提运十二成功力发足狂奔,一头冲进草飞沙卷中。
殷横野的骇异只怕无人能及。在场无人较儒门九通圣之首更明白:屈咸亨这一剑,非但晋入三才五峰之境,且与文榜的隐圣不同,殷横野是修为已至,故能催动峰级异能,以达到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的效果,对上寻常高手自是无往不利,与同为峰级之人相斗却无甚优势。
武榜之人则是将峰级异能往战斗的路子上练,或将本身的招式武功练到极致,以达峰级水平,在峰级战斗中极之占优。屈咸亨身负“天功”已将草堂秘传“寒潭雁迹”剑式练至化境,不受残缺所限,离三五之境只差一步。
濒死领悟,自是在这个基础上迳行突破,是以他性命垂危、经脉受损,内功不及,犹能调动风云,凝锁外物,靠的就是精纯至极的无上剑意!
…杀人之招,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殷横野肝胆俱裂,只恨慢了一步,被锁入气旋中“分光化影”的效果大打折扣,眼看是逃脱不得,提运功力至平生未有之境,奋力凝住,同一时间内,龙挂气旋轰然劈落,如一柄长逾数丈、宽如椽柱的骇人巨剑,地面两丈圆裂倏然两分,迸出一道穿心直径般的巨大剑痕!
殷横野豁尽全力,将自身锁限当作盾牌,欲以内力修为的优势,挡住这沛然莫之能御的剑意…
指剑落下,气盾倏然两分,殷横野还来不及惊骇,一斗萧谏纸“八表游龙剑”的记忆浮上心头,锁限再凝,又瞬息被斩开,然后再一霎凝起…
与在百品堂时不同,殷横野早知萧谏纸必出此着,气定神闲、以逸待劳,方能倾刻以千百度反覆施展锁限,将巨爆的气劲消弭于无形。
但屈咸亨的剑意不是气劲鼓爆,几乎是无物不摧,殷横野的“凝功锁脉”在剑指之前,就是倏然两分的下场,其薄如纸,毫无作用。隐圣豁尽年迈之躯里的每一分内息,连结数百道锁限,只为在这短短的数尺之间,挡住遥遥挥落的两根指头而已…
气旋劈地而散,殷横野单膝跪地,双臂交叉于顶,终于还是扛住这雷霆一击。在剑意透体的一瞬间,他感觉沸如炽铁的功体上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小裂痕,被屈咸亨的剑意戳个对穿,有什么东西似乎迸裂开来,倏又合拢如常。
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再领会过这般魂飞魄散、又精疲力竭的恼人感觉了。隐圣一时难起,索性盘膝提运内息,遍走周天,以确定经脉无损。见屈咸亨踉跄坐倒,满面灰败,生命将至尽头,暗叫:“不好!”棺匣飞出,究竟是三五境界的手眼,劲力拿捏奇准,匣盖在他身上撞开,点点蓝芒黏上老人腹侧伤口,冒出细细冰烟。
屈咸亨无力挣起,不知从哪里摸出柄角锥,晃着金属钝芒,奋起余力,掷向隐圣,准头却差了一些,贴殷横野肩臂掠过,黏飞一丝鲜血,没入身后七八尺处的地面。
殷横野掷棺后已无长力,勉强避过,身子一歪,登时倒地。伊黄粱以为他被暗器射倒,吼得撕心裂肺:“…先生!”
冷不防一抹乌影掠至屈咸亨身后,眉刀贴腰而出,老人顿时身首分离!尘沙挥散,耿照跃入战团,赫见首级冲天而起、鲜血泼地,心魂欲裂:“不…”***
垂敛灵识,眼鼻心观,殷横野内息倾刻走完一周天,确定经脉无损,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冒出丝丝真力,这是将“阴谷含神”作用于己身的特殊用法。
这时肩膀才得触地,儒者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刚好看见屈咸亨的头颅旋飞直上、阿傻还刀于腰,须眉戟张:“…胡来!”
指劲飙出,心念电转间又及时自抑,飕的一声削过少年颊畔。阿傻翻身栽倒,随即跃起“深溪虎”的面具却留在地上,单边系绳已断,显是代主人挡下一指。
苍白的俊颜逆风转过,正对上耿照由震惊、骇异,旋被无尽怒火所攫的赤红双眼。“…殷横野!”暴喝声中,黝黑结实的打铁少年纵身挥掌,却是扑向主谋。
“好决断哪,典卫大人!”殷横野冷笑,单手负后,迳提左掌,挥开少年疯狂盖顶的绵密掌势“砰砰”的气劲撞击声不绝于耳,隐有风雷震响,轰得伊黄梁阿傻二人五内翻涌,势极烜赫。
伊黄梁站立不稳,被阿傻一把搀住,还想留在当场为先生掠阵,殷横野从容应对间,不忘回头一瞥,目光如电:“走!”
伊黄梁罕见他发怒,料想阿傻这祸闯得不小,只能待先生怒气渐息,再解释少年乃是情急护主、并非故意,扶着阿傻匆匆退去。
耿照恸怒已极,幸得萧谏纸提点,须全力应对殷横野,勿乱阵脚,方能争取生机…“我不能劝你别去。你也不会听。”
形容枯槁的老台丞仿佛老了几十岁,说话时,仍无片刻放开怀中焦尸,却似无所觉,模样既骇人又可悯,难说其神智还正常否。
“记住两件事,没有棋子是他不能舍的,包括你,此一也。其二,要逃,你现在就可以逃了,机会大些。若然遭遇,只想着逃,是逃不了的。要打才能逃。”
耿照强抑满腔悲愤,不去想为何是阿傻砍下了七叔的头颅,尽展平生所学,薜荔鬼手、无双快斩、摧破义、寂灭刀…疯狂攻击眼前的仇敌,可惜除了极度的愤怒悲痛,诸般心境无由而出,迳以绝强的内力推动招式,一力压碾。
殷横野每接一记,少年匪夷所思的宏大功劲便如山洪潮浪,蜂拥而至。老人顺势导入,遍行诸脉后才又散出,因抵御至极剑意而耗损的真力,随飞快运转的周天搬运逐渐恢复,速度亦是匪夷所思。
换作他人,劲力入体之际,经脉便已严重受创,然三五境界的周天诸元有着超乎想像的坚韧,才能化冲击为刺激。待耿照察觉时,蓦地殷横野仰天大笑,震得少年踉跄坠地,五内翻涌。
未及起身,殷横野单掌拍他胸口,两人再对一掌,耿照犁地丈余,撞入古庙阶台,大口呕血,全身的骨骼几欲散架。
“存没抱冤滞,孤魂意何依!亲长曝尸,典卫大人无动于衷,世间至哀,莫过于此。”殷横野摇头慨叹,眼中却掠过一丝残忍快意。耿照想起在三奇谷外,此獠对红儿的鄙薄狎戏,复添至亲之仇,怒火压过肉体创痛,灵台反倒澄明起来:“他未使那神出鬼没的身法,也不像运起传说中的‘凝功锁脉’的模样…莫非七叔适才一击,仍是重创了这厮?”
思及七叔,莫名涌出气力,拨开大块砖碎,奋力挣起。殷横野正欲补上一击,突然一声尖唳,原本奄奄一息的金鹰振翅扑起,拖着巨大的身躯昂颈猛啄,一迳攻击老儒。
殷横野心中暗忖:“岳宸海砍了你家主人的脑袋,怎不见你舍命报仇?无智畜生!”瞥见金鹰身侧、翼缘点点蓝芒,却是它不肯离开故主,七叔绝命后,尸踞蛊虫另寻新鲜血肉寄体,金鹰满身创伤,顿成目标。
金鹰染上尸蛊,自知无悻,奋起余力扑将上来,恐打着以蛊渐敌、同归于尽的主意。殷横野陡然会意,不禁蹙眉:“…扁毛畜生,好精算计!”
岂容近身,一指点出,漫天劲风如剑织网,数不清的削切异响交错,拖着最后一口气的角羽金鹰如遭凌迟,余势所及,巨躯被扫出悬崖,可惜已无半点振翅气力,失速疾旋间撞击崖壁,直至身影隐没都再无声息。
耿照不知巨禽何来,见殷贼出手,暗自心惊:“不过片刻,他竟能运使‘道义光明指’…好惊人的聚息复原之力!”
见聂雨色奔至,还未发话,苍白俊美的小个子甩落肩上绳桩,一溜烟跑进庙里,只抛下两句:“干得不错!再撑两招…再撑两招就好,不会很久的。加油加油!”
便是不让耿照再打,他也舍不下仇人。少年抡了抡臂膀,活动活动肩颈,双臂圈转,踏地的瞬间,单掌直入中宫,正是三奇谷帛书《圣如意轮殊胜法门品》所载的“摧破义”手法。
此乃“一力降十会”之法,耿照倚之重挫狼首,最终将他押入越浦城尹大牢。此际不比先前一轮猛攻,耿照收拾心情、不作杂想,以帛书心法推动掌势,非具其形而失其神,果然殷横野“咦”的一声,不禁失笑:“来得好!”也以掌法相应,后发先至,使的亦是“摧破义”重手法。砰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身子抛飞,借势而退,殷横野发现中计“道义光明指”动念即出,直标耿照咽喉!《圣如意轮殊胜法门品》是三奇谷内的佛门武学典籍,当年以“行空”之名结交医怪、死魔,入谷同修的殷横野岂能不知?按出身分配,这部说不定便是他负责抄录的。耿照故意施展“摧破义”激起他的好胜心,却在对掌之际改使白拂手,借力遁走,平白浪费了殷横野一合。
“…第一招!”他对古庙中喊道,抱头滚地一沾即起,勉强避过逼命一指。岂料殷横野虚晃一着,待少年背转身去,真正的杀着才出,指风如电,眨眼已至耿照背门!
但这仍在耿照的预期之内。少年不顾生死,翻滚间闭目凝神,遁入虚空,见神识中一片滔天血海,仿佛呼应着痛失至亲的悲愤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