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十二三岁，顾子瑾就跟突然开窍了似的，再也不玩儿小时候那些幼稚玩意儿了，一门心思都放学习上，成绩搁在市里都是一等一的好，顾妈甚欣慰。当然，这些都是顾妈眼里的顾子瑾。
顾子瑾其实没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个淘孩子，只是他的淘不再是流于表面了，他找到了比领着猴崽子闹腾更好玩儿的事情，比如在背后指挥学校里的小混混，年纪再大些学校里的小混混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接轨了，在暗处捣腾他们也挺有意思的。
在家人亲戚朋友面前，顾子瑾就是一个连毛孔都散发着优秀气味的孩子。有什么可挑剔的？学习好，运动好，品德好，教养好，皮相好，总之什么都好。
只有顾姐知道顾子瑾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顾子瑾内心阴暗，一滩稀泥，自卑，封闭，自虐。
很多年以后，顾子瑾闲暇无聊的时候会自我剖析一下自己的性格，看上去挺阳光自信优秀，实际上心里自卑阴暗得不行。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他性格如此扭曲？顾子瑾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小的时候被比对太多，并且被要求太多。
再好的孩子，就怕比对。
这话是真理，别不信。做家长的见了别人孩子，总是能轻易在别人孩子身上发掘出闪光点，而见了自家的孩子总是觉得还不够好，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家长们总是觉得不能滋长小孩子的骄傲之心，骄傲之心必须打压在摇篮里，不正之风必须扼杀在襁褓里！老顾家的传统就是如此。
在顾子瑾的记忆中，顾爹顾妈从来没有夸奖过他，哪怕旁人再怎么羡慕顾爹顾妈生了个好儿子，顾爹顾妈脸上总是淡淡的说：“没你们说的那么好，那谁谁谁家的孩子才真的好。”
顾子瑾有时候想问一问，那谁谁谁家的孩子真的比他好么？可惜他没种，顾爹声儿稍微大些他都会发抖。
小时候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这样的对白：
“哎呦，我们家孩子不行的，成绩比那家的孩子差远了！”
“哎呦，我们家孩子一点儿都不省心，你看隔壁那家的孩子，多懂事！”
“哎呦，我们家孩子老是调皮捣蛋，什么时候能像谁家孩子一样啊！”
时间久了，就连顾子瑾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如谁谁谁家的孩子。子瑾是不是真的像顾爹顾妈说的那样，那样的不够好？
顾爹顾妈还经常说一句话：“孩子尽力就行了，我们不求太多。”
可顾爹顾妈真的不求太多么？
顾子瑾觉得不是的。顾爹顾妈求得很多。什么叫尽力？这种东西是他顾子瑾口头上说尽力了就顾爹顾妈就真的觉得他尽力了的？不是的。只要达成顾爹顾妈一个要求，那么顾爹顾妈就会心安理得的认为还可以达成更多的要求。最简单的，就拿学业来说吧，顾子瑾打小成绩就不错，从来都是学校里前几名，可顾爹顾妈见到学校前几名都达成了，那你再努力些全市前几名吧。
顾子瑾小时候还挺天真，觉得照着顾爹顾妈的要求去做了去达成了，那肯定能得到顾爹顾妈的赞同，没准儿顾爹一个高兴，还能给他一笑脸儿呢！顾子瑾小的时候最最稀罕的就是顾爹给笑脸儿了。
顾爹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长，绝对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绝对不允许忤逆的。军人出身，脸上的表情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你永远猜不透顾爹心里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不高兴。顾子瑾就是的，小时候考试考的好了，顾爹淡淡的，考的不好了顾爹还是淡淡的，不过后面要加一顿鞭子抽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顾爹安排的路一定要走，并且要一条道走到黑，否则就等着挨抽吧。
顾子瑾小时候还幻想着有一天，顾爹顾妈能对他从头到脚都满意透了，出去的时候愿意竖个大拇哥向别人夸耀自己。真要有那么一天，他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可惜顾子瑾没等到那天的到来就开窍了。
男孩子懂事的晚，顾子瑾却很早就懂事了。在一次次努力达成顾爹顾妈的要求之后，却得不到任何夸奖的言辞；在一次次被顾爹顾妈比对，永远都是觉得人家孩子比较好之后；在一次次顺着顾爹的心意往上爬，却永远爬不到头之后。
顾爹顾妈这样的父母，永远都不会知道满足。孩子达成了一个要求，那就必定要达成下一个、下下个、无数个要求。你要是顺着来了，那以后的路永远是没有尽头的苦逼漫长。顾子瑾觉得自己累了，再吃不消这么生活了。他需要反抗，激烈的反抗。
事实上，顾子瑾的开窍并不激烈，相反，很平静，平静得如同缓缓流动的水一样，可再平静，也还是在流动着的，等到顾爹顾妈察觉时，已经对这种改变无能为力了。
十三岁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顾子瑾小时候很淘的，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顾爹顾妈还有些不适应。时间一长，觉得很满意，孩子懂事了，不再让大人操心了，那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来完成大人指派的任务了，怎么不满意？
而与此同时，顾子瑾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他们更不清楚了。孩子在跟前的时候压根无挑剔，满意都来不及，私下还有什么好关心的？
顾爹顾妈并不知道，顾子瑾俨然成了学校里学习不好的孩子们的头头，他甚至收拢了一批小混混，甚至校外某些不起眼的小势力里面都有了他的影子。顾子瑾这个时候真正勾勒完整了他的人脉圈。这种人脉圈在大人看来不屑一顾，简直都是人渣的集合，十三四岁就不想读书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人的集合，这种人脉圈有什么意思？
顾子瑾觉得有意思得很。他打小接触的都是正面意义上的优秀孩子，且被顾爹顾妈压迫狠了，这些所谓的坏分子正是他向往的。一个从小就被教育洗脑要成为优秀孩子的孩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