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同样早产,又各自生下一子一女,慕容龙当可含笑九泉。当时她手指已经扼住婴儿的脖颈,终究还是不忍下手。
最后只好抱着亲生骨肉痛哭一场,留下这个孽种的性命。一路上紫玫搂着女儿,拖着生产过的身体昼宿夜行,一面疗伤,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星月湖的追兵。
经过十余天的艰辛路程,终于来到这处佛教圣地,武林名刹。大孚灵鹫寺的庄严肃穆,给了紫玫难得的安全感。不足一年的时间内,她经历常人几世也未有的痛苦、惊惧和生离死别。
紫玫现在只想与沮渠展扬见上一面,然后在他身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涤尽身体的困乏和伤痛。紫玫沉静地理了理鬓发,轻轻推开房门。
“吱哑”一声,落日的余辉涌入陋室,将简陋的物体镀上一层耀目的金黄。室内只有一张蒲团,一张矮几和一个背门趺坐的僧人,此外一无长物。面前灰扑扑的僧衣,与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玉树临风的武林少侠大相迳庭。
但紫玫一眼就认出这个熟悉的背影。紫玫心中一荡,叫道:“展扬哥哥!”踏入庵堂。只迈了一步,紫玫就停住了。
使她陌生的不仅是烧了戒疤的光头,还有那个背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听到她的声音,沮渠展扬并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冲过来挽住自己的手,嘘寒问暖。他没有扭头,甚至连姿势也没有换,只是入定般漠然。紫玫的芳心像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开,一种空空的疼痛使她僵立当场。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展扬哥哥就是她的庇护者,一个可以让她放心安睡的宁静港湾。在她记忆中,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只要身边有展扬哥哥,自己都可以在他怀里一哭了之,展扬哥哥自然会替自己解决烦恼,然而此时,隔着两步的距离,慕容紫玫感觉却比在终南时更为遥远。远得让她看不清、听不到、摸不着。
夕阳在沉默中变换着角度,那个熟悉的背影一动不动,像烈火焚尽的余灰,没有一丝温度。紫玫璀璨的星眸渐渐黯淡,心底最深最温暖的角落像被人一刀一刀剜空,只剩下冰冷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寂静。灰色的僧袍闻声一颤,紫玫这才注意到他右袖空荡荡液在腰间。
她轻轻拍着女儿柔软的身体,落寞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她原以为自己会哭,此时才知道真正的伤心是不会流泪的,有的只是疲倦,生无留恋的疲倦。
“空、空空…”木鱼声像被啼哭激怒般重重响了起来,不用抬头,紫玫就能听出声音里的烦燥和疼痛。凌乱的木鱼声像凌厉的耳光,重重打在脸上,责骂她的肮脏和不贞,让她滚出圣洁的庙宇。
紫玫俏脸顿时变得苍白,她怔怔望着女儿不住开合的小嘴,最后凄然一笑。那笑容仿佛一片凋零的花瓣落入水中,转瞬就被激流冲走,不留痕迹。
紫玫用巾帕掩住女儿的脸蛋,柴扉几乎同时一动,接着身影便在十丈之外。“烦请告知圆相方丈:星月湖宫主已死,请方丈以天生苍生为重,为武林除去肆虐千年的邪教。”
紫玫对知客僧说完,飘然离开大孚灵鹫寺。***十二月十六,黄河风陵渡。夜色降临,冰封的长河闪着寒冷的清光。昼间络绎的车马已然绝迹,偶尔一阵长风吹来,一团团细碎的雪粉盘旋而起,在寂寥的冰面上旋舞。
十几条木船被冰封在岸边,渡口已成虚设,但作为方圆数十里最大的镇子,风凌渡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行客。离河岸不远,王记客栈内人声鼎沸,楼上的客房早已爆满,连大厅内也坐满了急于回家过年的客商行人。
这些人无法安歇,只好围着厅中巨大的火塘,海阔天空的胡吹乱侃,以度长夜。众人正自说得高兴,一个苗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掩身而入,不为人注意地站在角落里。她脸上遮着面纱,怀里抱着婴儿。
婴儿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只不时发出小猫咪般的呜咽,让人闻之恻然。那女子一边呵哄,一边焦急的四下张望。待看到一个倚墙而坐的妇女,露在面纱外的那双妙目顿时一亮。
她艰难地穿过人群,走到那个农妇打扮,正给孩子喂奶的妇女旁,低声道:“大婶,能不能帮我喂喂孩子?”农妇抬头一看“哎哟”一声“大妹子,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那农妇心直口快“奶子这么大,怎么会没奶呢?”少女脸上刷的涨得通红。紫玫平时把女儿抱在胸前,乳房惊人的尺寸并不明显,此时弓腰说话,又递出女儿,颤微微的肥乳垂在胸前,几乎要撑破单薄的衣物。初乳本来就迟,她又是早产,并且乳房还被人为增大,因此生育多时,奶水仍迟迟未至。
这一路她竭力掩藏自己见不得的巨乳,此时被人在大庭广众下一口嚷破,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看到周围惊诧的目光,紫玫羞耻难当,只想一走了之,但女儿有气无力的哭声却使她难以迈步。
一时间心乱如麻,抱着女儿不知所措。农妇却没注意她的窘迫,大咧咧接过婴儿,与自己的孩子放在一起。
然后从衣襟里坦然拉出乳房,揪了揪奶头塞到婴儿嘴中。女婴闻到乳香,立即停住哭泣,小嘴拼命使力,大口大口地吸吮着乳汁。紫玫两眼紧紧盯着女儿,见她吃得香甜,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
“还没满月吧?吃起来像个小老虎。”农妇一手抱着一个婴儿,一边拍打,一边笑眯眯地说。“没有呢。”紫玫羡慕地看着农妇略显粗犷的乳房。若论美感,她与自己根本无法比较。
但她宁愿用自己一对浑圆的肥乳,换取一只能泌乳的囊状乳房。农妇打量着这个未满月就独自抱着女儿,在大雪中赶路的奇异女子,关切地说:“没坐完月子就赶路?这可不成啊,要得了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呢。孩子她爹呢?”
紫玫勉强一笑,暗暗捏紧手指。她离开大孚灵鹫寺之后,便一路南下,准备先赶往洛阳救出三师姐和沮渠明兰,把两人安顿在纪府,留下女儿让她们照应。
然后再赴星月湖救出母亲、师父和两位师姐。做完这些,她便与母亲隐居在飘梅峰,终身不再下山。农妇唠唠叨叨,一会儿说:孩子她爹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老婆孩子。
一会儿又说:穿这么单薄,这大冷的天儿可怎么受得了,虽然罗嗦,但紫玫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淳朴的温情,心下暖洋洋一片,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女儿突然一咳,白花花地奶水从小嘴里咕咕叽叽流到脖子里。
紫玫一惊,连忙伸手去抱,那农妇已经利落地撩起粗布衣襟,给女儿擦了擦嘴,笑道:“小家伙吃得太急,呛奶了,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孩。”
“起名字了吗?”“晴雪。”当时紫玫只盼这场大雪能够放晴。农妇叹了口气“怪不得孩子他爹这么心狠。我头两胎也是女儿,我男人天天摔盘子打碗,生个儿子才再没给我脸色瞧。”
紫玫苦涩地一笑,没有回答。农妇迳自说道:“咱们汉人都是这样,生个女儿自己都抬不起头…”紫玫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看着女儿吃饱后满足的睡容,心神远远汤开。母亲生下的是一个男孩,母子俩现在好吗?他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有叶伯伯在,应该不会虐待她们吧。师父和师姐说不定也不用再被裸身扔在冰天雪地里…两天后安顿好纪师姐和明兰,最多七天,就可以赶到星月湖。
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年…大厅中坐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围着火塘谈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高声道:“…还是玫瑰仙子!”紫玫闻声一惊,连忙举目看去。
***一众大汉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火里烤着大块的猪肩,周围扔着几口酒坛,一看便是江湖豪客。“都说玫瑰仙子长得漂亮,你们谁见过?”
“我!”一名汉了胸口拍得山响“去年慕容胜大婚,兄弟奉程帮主的命令去伏龙涧送礼。承慕容寨主看得起,留兄弟住了两日。操!”他一拍大腿,两眼放光“都说飘梅峰美女如云,那天兄弟真是开眼了。
当时飘梅峰来了三个,寒月刀林女侠是新娘,后面跟着牵丝手纪女侠。这两个往那儿一站,真他妈比花娇,比玉香。兄弟的三魂六魄一下就被勾走了一半。
乖乖,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美人儿。比起来东海的淳于瑶就是个烧火丫头。”他说得口沫横飞,周围人听得目瞪口呆。
“兄弟当时想,美到这地步也算到头了,慕容胜那小子一表人材,功夫很是了得,再娶了寒月刀真是有福气。谁知道啊…”他摇了摇头,拿起酒碗。旁边有人连忙给了碗酒“孟三哥,别卖关子了。”
孟三哥把碗举到嘴边“要说艳福,当上慕容胜的妹夫才真是艳福齐天!”他咕嘟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抹了一抹嘴“玫瑰仙子一露面,满屋的人都傻了,那体态,那相貌,简直是嫦娥下凡!兄弟我能看上一眼,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众人轰声一片,对玫瑰仙子的美色心驰神往。紫玫垂下眼,搂着女儿轻轻摇晃,脸上毫无表情。“说得好听,飘梅峰还不是合门都当了婊子?”旁边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
“放屁!”孟三哥一把摔掉酒碗,怒道“哪个不要脸的混蛋编出来的!”那人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飘梅峰诸女在星月湖为奴早已轰传江湖,谁不知道你说的寒月刀如今只是星月湖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