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说到做到。他要我每天下班后去办公室找他，Garbrielle表定七点下班，但苏梁比我更忙，我们的语言教学常常都从九点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
一开始我担心苏梁会否藉教学之便，对我别有用心，像那日圣诞节时一样，因此多少怀抱着戒慎恐惧之心。
但苏梁不愧是苏梁，他充分展现出身为团队领袖的那一面，头一天他就收集了大量的教材，要我回家按日功课。而且他比我过去任何一位教授都还严竣，骂起人来也毫不顾私情，简直就是斯巴达式的教育。我总算知道小小是怎么被调教出来的了。
他从日文的五十音开始教起，让我像小学生一样勤背单字。同时也恶补我荒废已久的英文，他让我把许多和设计师交涉时常用的句型翻成英语，再念出来。
到了后期，苏梁便假设Case，要我用英语和他讨论。
一开始我千疮百孔，十句里有九句无法解意。苏梁把我们的对话用录音笔录起来，结束之后放出来听，一句句纠正我，其间当然少不了挨骂，「你这句话听起来，对方会觉得你在侮辱他。」、「我句刚刚教过你了，同样的错误不要让我一讲再讲」。
这和与Nick街访时不同，Nick教人，多半用诱导。但苏梁完全是作育英苗模式，把我当小孩一样，手把手地指导。如果可以的话，苏梁只怕想拿棍子打我手心。
同时苏梁的语言能力也让我吃惊，我不知道这位看起来一副中国好青年样的苏梁，竟说得一口流俐的英语，比我的大学教授还要地道。
不只英语，苏梁的日语说得也吓吓叫，和我这个看G片学日语的完全不同。
苏梁能从一介穷学生一路做到Garbrielle副理，绝非佼幸。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工作能力上，打从心底对苏梁感到敬意。
「苏梁，这个句子里的『Color』改成『combodiam』会不会比较好理解？」
老师既然如此认真尽责，我也不好意思让苏梁一个人燃烧。我卯起来每天开广播听英语，把搁置已久的参考书拿起来复习，苏梁还替我找了不少Trip现场的讨论影片，让我能够身历其境地感受和设计师用外语接触的情形。
「我看看，嗯，确实是改掉比较好，不过这个字只有浅色系的意思……」
我坐在苏梁的办公桌前，苏梁从我身后俯下身，用修长的指尖滑过我刚写下的句子。他的发梢擦过我的耳壳，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神情专注，一如往常低眉顺目，从这角度看起来，睫毛长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忽然觉得有点痒。我往旁边让了两吋，离开苏梁发丝的影响范围。
这样魔鬼特训下来，到二月底前，我不只英语总算恢复文学院毕业生应有的基本水平，连日语也颇有小成。苏梁最后放弃稳扎稳打的方式，让我直接死背一些日文常用句型，同样的句子念个五十遍，不会唱诗也会吟了。
「『我爱你』这句日文要怎么说，苏梁？」有次我问苏梁。
「……你问这种句子要干什么？」苏梁瞄了我一眼。
「呃，单纯好奇。」
「『お前の头、可笑しくなる。』。」苏梁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听起来像是『你这家伙的脑袋有问题』？」
「看来你的日文有了显著的进步，恭喜你，郑助理。」
我和苏梁一来一往，苏梁三餐多半自己准备便当，但有时熬到半夜，我们两个都饥肠辘辘，苏梁也会带我出去吃个宵夜。
虽说多数是清粥小菜，但看苏梁穿着一惯的Armani，正襟危坐在我对面挟面筋起来配稀饭的样子，总有种说不出的温馨感。即使是二月深冬，胸口也是暖暖的。
吃过宵夜后，苏梁会用他的Toyota载我回家。他像个担心夜归女儿的老父亲一样，我后来才发现，他会站在驾驶席外，一路目送我走上楼梯，直到我平安进屋，他听见掩门的声音，才会发动引擎离开。
这让我觉得好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个男人，竟把我当小小一样看顾。
但好笑之余，竟有股莫名的、类似电流一般的事物，倏地滑过我心头。
Nick送我的颈炼，自从圣诞节那日掉在苏梁家后，苏梁始终没有拿来还我，我几次开口想跟他索回，时机都不太对。苏梁的态度也让我不敢轻易揭破那层纸。
但现在，在这逐渐转暖的三月小阳春里，我竟觉得就算苏梁不还给我，也无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