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范尼克。
或许是没预料会在这种场合、这样的时间点下与他重逢，我顿时浑身僵硬，连脚步都无法多移动一吋。好在我这头马路恰巧红灯，Vicky和我们业务经理正闲聊得口沫横飞，无暇注意我的动作。
Nick也在和身旁的人闲聊，他身边跟着一个身材纤瘦、年龄跟我相去不远的男人，从脸判断不出他是台湾还是日本人，但长得颇为清秀。
Nick用英语和他聊天，青年便频频露出腼腆的笑，偶尔回个两句，中间不晓得谈到什么，Nick发出那天在我房里那种爽朗自在的笑声。
我的心脏扭绞成一团，连我自个儿都不明白，只不过是看见Nick和人聊天，胸口怎么会疼得像被人捅了一刀。
我想把视线移开，但却动弹不得。
这时候Nick竟把脸转了过来，我呼吸遽停。他们一行人离我极近，这个距离下，Nick不可能不察觉到是我。
果然Nick的视线往我的方向停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显然是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喉咙鲠涩，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Nick要走向我，或是开口跟我说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Nick的视线掠过我的脸，就像掠过其他路人一般。他把头别了开去，继续和身边的清秀青年聊了起来。
号志由红转绿，Vicky他们双双过了马路，她看我停在十字路口不动，还回头叫了声：「郑先生？」我只得快步赶上她们。
接下来坐电车回旅馆的路上，我一个字也没开口，我的脑袋全是空白的，一点悬浮物也没有，唯一的杂质蓄积在鼻腔里，却怎么也无法凭呼吸倾吐出来。以致于坐到东京车站时，我四肢发软，眼前金星乱冒，好在我拉着扣环，否则恐怕会当场跌进铁轨下头。
我们在饭店门口彼此道了别。我对自己怎么走到房间门口的几乎没有记忆，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门前，瞪着冰冷的门板发呆了好久。
房间门被打开，苏梁的脸探出来，「亚涵？」
他望着我，多半是我脸上神情太过诡异，他怔了一下。我现在更确定他身上装有我专属的雷达，才会像这样忽然开门出来。
不愧是苏梁，和对我视而不见的某人完全不同。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他凑近我，像要用手抚摸我的额头。但我没有迁就他，我轻轻推开苏梁，拖着脚步进了房间，继四肢发软之后我浑身冰凉，像被关进了冰窖一样，连嘴唇都觳觫着。
我渴望着温暖的东西，越暖越好，即使把我烫伤也无妨。
我走近干湿分离的浴室，锁上了门，把自己关进了玻璃淋浴间里，扭开头上的巨大莲蓬头。我身上还穿着那件G2000的西装外套，但我没空在乎这些，湿热的水很快洒到我头上、脸上、颈上、肩上、胸膛上、手脚上。
但我还是觉得冷。我在淋浴间里蹲坐下来，两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我的臂弯间，直到氤氲的热水将我包围，支配我的感官，把我淹没。
外头传来碰门的声音，是苏梁。
「亚涵？」他唤我的名字，一开始略显激动，但很快又像了然什么般镇定下来，「亚涵，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没有回应他，热水溜进我的西装里，布料湿黏在我胸口。我整个胸膛滚烫通红，但即使如此，里头那个还在跳动的东西却是冷的，是僵硬的，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再让他变暖分毫。
我想那天晚上，我一定是哭了。因为只有眼角下那块地方，感觉得到一丝热度。
苏梁最后也不再敲门了。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嗓音才从门板后传过来。
「我先睡了。」
他的语气平静，嗓音却听得出一丝僵硬。
「毛巾在床上，吹风机也是。记得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亚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