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回到下榻的旅馆。我像个游魂一样穿过大厅，坐上电梯，等回过神来时，我发觉自己已置身苏梁的房门口，明明我早已不睡在这里了。
大概是抢救苏梁的关系，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我听业务经理Ruby说，当时是她第一个发现苏梁吞服安眠药的，她有事要向苏梁请示，敲了半天门没人理，打电话苏梁也没接。推门进去就见他倒在地上，周围散落着安眠药的瓶子和残余。
以我对苏梁的理解，他心思如此缜密，真要一心求死，不会连门栓都给忘了。
他会上三重锁，准备一杯温水、足量致死的药物，说不定还会铺毛巾以便让他倒下去时舒适点，然后像个日本武士一般，穿上他最中意的Boss西装，正襟危坐地死去。
我知道苏梁是故意的。我猜他预设的第一发现者是我，说不定是我和Nick，他早知我此去必定好事玉成，算准我和Nick浓情密意正炽时，给我们一记当头闷棍。
确实苏梁也成功了。细节虽不如他预期，但效果卓然。真不愧是苏副理。
苏梁搁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亮了起来。屏幕上Skype的符号闪动着，喇叭也传出电话铃响，我茫然间凑过去一看，有人拨Skype电话给苏梁，而显示名称竟是杨店长。
我考虑片刻，坐在秘书椅上，按了接通键。久违的嗓音透过扬声器流泻出来：「Sui？你还好吗？」杨雨兰的语气充满朋友之间的关心。
我呆呆地坐在计算机屏幕前，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应该响应什么。
「……我是亚涵。」我说。声音虚弱到我自己听来都吓一跳。
杨雨兰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她很快恢复平日的冷静。
「我听Ruby说了，副理还好吗？」她问我。
我怔怔地「嗯」了声，苏梁现在的状况，也不是一句好或不好可以形描的。
「那你还好吗……郑助理？」杨雨兰选了个生疏的称呼，但她这样理性坚毅的声音，竟不可思议地抚慰了我。我全身一阵无力，瘫软的感觉从脚底一路袭上四肢，连日来诸般情绪撞击，此刻全化成了拍岸浪涛，迅速地将我的躯体吞没。
我不愿让杨雨兰察觉我的软弱，调整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没事。」我说顿了一下，才又开口：「经理她们已经送副理去医院了，医生说副理没有生命危险，明天可能就能出院了。现在……现在范老师陪着他。」
杨雨兰在Skype那端沉默良久。
「你和Pham，在一起了吗？」她问我，这回是私事专用的语气。
我想她必定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问出这句话来，因为这个向来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的女强人，嗓子里竟带着一丝颤抖。
她这话戳中了我的心窝，或许所有和Nick相关的事，全是我的心头肉。我再顾不得什么自尊矜持、情敌战友，坐在计算机屏幕前沙哑地出声。
「雨兰姐，苏梁和Nick……那两个人，曾经交往过吗？」
我紧紧咬住下唇，这个Nick几分钟前还眷恋不去的地方。
「苏梁喜欢的人，其实是范尼克……对吗？」我叫出声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那盒子就像撤底掀开一样，所有的丑恶：嫉妒、愤恨、懊悔、自卑、怨毒，就连仅存的希望也消失无踪。我像是被压缩的铁皮罐头般，整个人扭曲缩小成一团，缩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杨雨兰似乎在屏幕那端叹了口气，她沉忖良久，才开口。
「方便开个视讯吗？」她问。
我怔了怔，杨雨兰猜到我的疑惑，又补充：「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
我点点头，移动鼠标按下了「视讯通话」键，平常业务上和外国客户接洽，我也常看苏梁使用视讯。苏梁的外貌比起他的口才更有优势，特别在客户是女性的状况，我已经不只一次听说有女设计师为这位彬彬有礼的中国青年着迷。
杨雨兰如刻如划的脸蛋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她好像还留在Garbrielle里，我认得她办公室的模样。真不愧是店长，现在台湾时间也应该是深夜两三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