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底，就是圣诞节前的那个周日。地点就在我品川的自宅，我本来想订饭店的，但后来想想还是在那里比较好，毕竟那里有最多我和她共同的回忆。」
他说。
我开口，却发现自己唇齿颤抖。虽然不愿听见答案，我还是克制不了问题。
「你要跟谁结婚……？」我无法再撑住笑容。Nick身后那美丽的东京夜景，像是忽然崩毁一般，化作破片从天穹殒落。
Nick看向我的表情，充满着忧愁与怜悯。
「你知道是谁的，Albert。」他用沉静得近乎残酷的语调说。
我知道我不该过度反应，也没有资格怪罪他什么，我甚至该对他说声「恭喜」，这是朋友对朋友的基本礼仪。何况早在那么多年前，我在那缸游泳池里下定决心时，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没有理由为此震惊或生气。
因此我实在不懂，从胸臆间涌上来的，那种强烈的、被什么背叛的情绪，究竟自何而来。
「是她向你要求的……？」
我想保持镇静，我心底有个声音在怒吼：『郑亚涵！住口！你没资格说这些！』，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是她向你求婚？对吗？你看双方年纪都有了，她还孤家寡人一个，你同情她，所以才决定跟她结婚……」
「我爱她，Albert。」Nick一句话，击碎了我难看的猜想。
Nick拿出他的Hilton香烟，对窗点上。我依然坐在床缘，那种完美性爱过后的完足感却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虚、无边的空虚，彷佛我的五脏六腑忽然被什么人抽干了，我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瘫在那儿什么都构不着。
「我一直爱着她，Albert，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停止爱过她。」
Nick继续说着，但在我浑沌的脑袋里，净化成了嗡嗡巨响。
「但年轻时的自尊让我错过了她，那时候我总以为我爱一个人，就是对她的付出，我对她付出我全副的爱，但她却拒绝了我。」
「这让我觉得受伤，觉得她是在羞辱我，我这样爱她，她却如此不信任我，我甚至认为这是她对我的报复。但同时我又无法对她忘情，我无法完全对她放手，却又不懂得拉下脸来，请求她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Nick把烟凑进唇边，对着落地窗，吞云吐雾了好大一口。我想把耳朵遮起来，但Nick的嗓音太响、太沉，我竟挡它不住。
「但我现在懂了，Albert。与其就这样搁着，提心吊胆地等着，眼睁睁地看着哪天她背向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不如主动伸出手来拉住他，不管用什么方法。」
这回他回过头来，凝视着我。
「Albert，我老了，要跳进游泳池的机会，这辈子怕是最后一次了。我不想等多年以后，才一个人待在岸上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勇敢那么一次。」
我张开唇，却哆嗦得发不出声音来。我坐在床缘，下身裹着浴衣，拚了命地想了很久。苏梁老说我脑袋里奇思妙想一堆，但那是他错看我了。至少我现在再怎么努力整理思绪，脑子里仍是破碎虚空，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我们之后……」我喃喃启唇。
Nick仍然望着我，「你知道的，Albert，我和你说过我父母亲的事。其实不单是我父母，这几年我看身边的人，有些朋友当年玩得轰轰烈烈，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快的都有。但你现在回头看看他们，没一个算得上下场好的。」
他看着我，那双褐色眼眸里，充满我难以解读的忧愁。
「我也希望对方在婚后对我忠诚，既然如此，我没有理由不反过来也约束自己。我和所有亲近的女性都这么说了，我也答应过她，婚后再不单独见她们的面，也不再单独参与派对一类的交际场合。」
Nick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声。
「她说的没错，我是该学着分清楚『朋友』和『情人』的界限了，否则伤人伤己，Sui就是个例子，而我已经老得不该再伤害任何人了。」
他的话让我抓到一线生机，「所以说，我们还是朋友……？对吧？Nick，我们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偶尔出去吃个饭……」我急切地问。依稀许多年前，什么人也同样问过我这个问题。
但Nick摇了摇头。他朝我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忽然伸出手来，用宽大的掌心圈住我的下颚，他粗糙的指腹在我颊上磨蹭，留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