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梁还在问候着：「……今天在会议上，看见你有点不对劲，黑眼圈很深，又魂不守舍的，想说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替小小熬了一锅乌骨鸡汤，赶明天晚上送去给你，还是你要过来我家？小小明天会早点放学……亚涵？」
他问得是那样殷切、那样单纯。我的心脏像被扯直了，又浸到温水里拧干一般，苏梁每句话都像熨斗，逐步把我扭曲的心情，一吋吋梳直、碾平。
我知道自己无法再粉饰太平，在这个男人面前，我的谎言从不曾管用过。
「苏梁……」我开了口，嘴唇抖到几乎发不了音，「苏梁……我……」
苏梁的声音，比惯常听起来得更沉稳、更温柔，「嗯，我在听，你说。」
「苏梁……我……我一直以为，我这人无法真正喜欢上什么人，我一直以为，我理性到足以控制我的情感，想放就放、想收就收，即使一时候不小心陷了下去，我也能够很快抽身，就算不是全身而退，也不致于粉身碎骨。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擅长这些的……」
我按住口鼻，深呼吸了好一阵子。苏梁似乎意外我忽然提起这些，但他的反应也很迅速。
「……是范至刚的事？」他问我。听见这名字，我的唇又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沉默着没有答话，但这等于回答了苏梁。
「你们吵架了？」他又问。这让我多少有点惊讶，我以为Nick结婚的事，必定会公告周知，特别是苏梁，以他和那两人的交情，他该是第一个被通知的那个。
也许是Nick怕苏梁感到尴尬，再怎么说，苏梁也算是曾经爱慕过他的人。
「Nick……范尼克他……」
我压抑着唇上的颤抖，说出来的几乎不成字句。但苏梁对我，向来极有耐心，「嗯，果然是他……他怎么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控制住从胃液里翻涌上来的不适感。
「他要结婚了。」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承受这个讯息再一次带给我的冲击，「Nick要结婚了，就在这周末……和杨店长。」
苏梁的声音如预料中讶异，「什么？结婚？范至刚要结婚？」
我没有答话，用尽全力遮掩我的哽咽。苏梁嗓音提高，「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他自己跟你说的？」
我吸住鼻子，勉强「嗯」了声。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我隐约听见苏梁喃喃念着「怎么会」的嗓音，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我几乎看得他在电话那头沉吟的模样，直到他再次开口，嗓音竟显得有点僵硬。
「……他也该到了年纪了。如果这是他的决定，那也莫可奈何。」
我对苏梁的说法感到意外。这些年来，他对我的照顾癖，随着我的年纪渐长，虽然有趋缓的现象，但总的来说还是像我老妈再世一样。
我以为遇上这种事，他就算不出面把Nick骂一顿，也会在我面前辱骂他一番。
但我知道苏梁说的没错。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干涉这件事的资格，连伤心的权利也不该有，这是我自己选的，是我当年自己决定放手。我在做选择的那一刻，就该料想到有这样的结局。我该扛起采购的尊严，吞下这个苦果。
只是我没想过，这苦果竟会如此巨大、如此令人让人难以下咽。
「他……没邀请你去他的婚礼吗？」苏梁问我，把我从漆黑的漩涡中捞上来。
我一片茫然，Nick那天后来跟我说了什么，我几乎不复记忆。但苏梁没等我答话，他很快接口：
「你该去一趟的，他的婚礼。」
他口气严肃，一如在公司里发号司令，「你和和范至刚，也算是相识一场，这些年来，他也没算少照顾你。现在他总算能够下定决心稳定下来，你该祝福他，这对你而言也是个机会，亚涵，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静下心来想想未来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又说：
「何况感情的事就是这样，不是你的，再强求也是枉然，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下去。不如干脆地放手。讲句不中听的，亚涵，这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好。」
我听得呆一阵懵一阵的，尽管我心底明白，苏梁讲得句句入情入理。但或许就因为太入情入理了，我反而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