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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异闻录_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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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璒低低道:“师伯进去就知道了。”说罢,他便敲了敲掩住的大门,朗声道:“灵辈弟子求见掌门师祖!”

  里面没甚回音,灵璒便又喊了一遍。这一回门从里面捱开来,探出一张明显愠怒的脸来:“灵璒胡闹甚么!谅你刚入门派不懂规矩,速速离开!”

  灵璒连忙道:“师父!我非胡闹,实是情况紧急,”说罢便连忙将文道一让到前面,“快让道一师伯进去罢!”

  邱道乐讶异地睁大了眼,眼看着文道一施施然从他捱开的缝隙走进聆训堂,行叩师礼道:“弟子文道一,跪谢师父救命之恩。”

  灵璒灵珧也趁着堂中众人注意力都落在文道一身上,溜进去站在角落。

  灵珧记得自己也曾见过掌门的,那是刚上山行拜师礼时,亦是在这聆训堂中。掌门师祖坐在相同的位置,似乎还对他们这些小弟子淡淡嘱咐了数语。只是那时自己站在堂中,哪里敢抬头去看,眼下才算是真真看清了掌门师祖的模样。方知道传言句句为实,那谪仙一般清冷高洁的气度……道一师伯确乎是最得掌门师祖真传的人。

  却听掌门师伯轻声道:“也是你自己抗得过,无需谢我。起来罢,醒得倒很是时候。”

  **

  文道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聆训堂满满得都是人。玉山派有每月初一在此集会的旧俗,但闭关清修,下山历练,和处于隐世状态的门人,也从不强求。他记忆里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问道:“弟子糊涂,久在洞中,不知道年月几何。”

  堂中一个白衣翩跹十分突出的胖子开口道:“休要装蒜!师兄你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啊!”文道一寻声看过去,认得是他最亲的师弟牛道苦。牛道苦年纪足大出文道一一轮有余,入玉山派之前便在江湖上小有名头,人称“金刚旋风牛武奎”。因偶然遇上自己师父显露身手,便死活要拜入门下。大抵是他实在诚恳或难缠不过,竟真成了师父的闭门弟子。按着入门掌序,不得不叫文道一一声“师兄”。也许就是因着着心不甘情不愿一声敬称,牛道苦方一直看文道一甚不顺眼。

  此时他目眦欲裂,浑然忘却自己这一身风雅淡然的形容,声音里带着回响:“你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骗师父将你供在濯玉洞中灵药供养。早不醒,晚不醒,偏拣师父卸任的日子醒来。端的是狡猾无耻!我呸!”

  这一呸掷地有声,方圆一丈的人都不动声色微抬衣袖在脸上略略拂过。

  文道一顾不得理他,讶道:“什么?师父你要卸任?”

  掌门抿了抿茶水,面上似乎微含笑意,只是他生得过于冷清,一贯没甚么表情,因而也无从辨认:“是啊。我已在这个位子上赖了太久,该当把它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文道一立刻双膝跪下,磕头道:“弟子不知今日是这样重大的日子,若是知道,便是死也不敢贸然闯入。”

  掌门抬手道:“不知者何罪之有?既然进来了,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文道一仍然跪在地上,扬声道:“弟子心中师父依然年轻,玉山派离不了师父这个掌舵人。但若师父执意卸任,弟子愿举荐一个人选。”

  堂下诸人皆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

  掌门道:“前面那段拍马的话原可省了。你举荐谁?”

  “弟子认为,出任掌门,道苦师弟是不二人选。”

  满座哗然,仍然叉着腰准备随时发难的牛道苦眼等得宛若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文道一续道:“师父常常说,我派的意旨在于匡扶武林正义,救天下疾苦。弟子下山一趟,方知道这不是光凭口舌,或一身高强武艺便能做到的。我们偏居一角,高高在上,自诩世外高人,可若连山下百姓吃什么都晓不得,又怎么谈得上去救?倒是道苦师弟,我未下山历练之时,道苦师弟每每得空便下山去,后听得他说起,他在山下置办一爿小院,一直救助孤童。弟子以为,道苦师弟他不仅胜在江湖经验老道,更可贵的是他真正心系天下民生,堪当此任。”

  牛道苦涨红了一张胖脸,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掌门点点头,似在沉思,忽然开口道:“说得不错。那,你呢?”

  他声音轻轻落在安静的大厅中,四下沉默。

  文道一立刻跪下,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弟子下山触犯了数条门规,是来请师父将我逐出门派,肃清门风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哗然。文道一自小天资异禀,小小年纪自制惊人,谁不当他是玉山派的下一任掌门?众人目光在文道一与座上掌门之间游移不定,掌门的神情却未有甚么变化,仍是一派冷清:“说说看,你犯了什么过?”

  文道一跪在地上,眼前画面流转。玄武湖畔,他骗戚红尘不会武功,轻而易举地设计了他。“弟子妄语。”

  本只是想吓吓他,却尝出别样滋味,向来的自持冷静燃成了一把烈火,恨不得把那销魂蚀骨的小淫贼熔在怀中。“弟子邪淫。”

  在床笫之间,经文上禁绝的话自己大概是都说遍了罢。没法子,只想用言语狠狠欺辱他,教他眼角泛红,流着泪乖乖应承。“弟子恶口绮语。”

  待反应过来时,已无法抽身而退。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后,想到与他一同的以后。“弟子贪痴。”

  文道一没有抬头,眼前浮现出戚红尘离去时惨白面孔那凄然的一笑,只觉得心头绞痛无比。他又重重地磕头下去,伏首道:“弟子犯了情戒。方知道自己终究渺小,救不得心上那人,更救不得天下人。”

  掌门静静地望着他,眼前亦有些恍惚。堂下跪着的,模模糊糊换了个人,两人没什么相似,大概只有决绝如出一辄。那时他不懂,现在也依然不懂。他忽然觉得无法言说的疲惫涌了上来,往椅背后面靠了靠,淡淡道:“起来罢。既如此,你我师徒缘怕是尽了。”

  “弟子愧对师父养育教导之恩……”文道一没有起来,余光瞥见掌门的面容。一晃多少年过去,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变,跟领着自己上山来时一样,清冷古板。情绪与关心都深深地隐藏在表情之后,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似乎也长成了这副模样。

  “文少侠知道门规,领十掌,下山去罢。”

  堂中沉默了下来。门规人人都晓得,掌门十掌下去却不是人人都受得。

  牛道苦突然紫涨着脸一步迈出来,也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师父,文道……师、师兄他诚然有过,但责罚不至于此。弟子说这话,并非单单为他方才的几句美言。他在山上时,待后辈弟子算得上是诚谨温厚。师父闭关,他大小事宜无不上心,山上诸事因而井井有条。他下山后,一力处置的江湖疑案也要扳着指头数上一阵子。我玉山派虽早有地位,但近些年越发受人敬重。不可不算他一分功劳。”

  邱道乐犹豫了半晌,也迈出一步,在牛道苦傍边跪下,磕了个头。他入门晚,虽然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大师兄颇有惧意,却也记着他指教武艺时毫不藏私的耐心。见师父上前,灵璒灵珧也忙随上去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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