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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觞_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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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琼隐公子

虽然对独自闯荡江湖会遇到很多麻烦事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才离开弄玉不到一个月便进了牢房。

现在我正待在地牢里,看着满地稻草和破烂的席子,还有黯黑发霉的馒头、几乎可以和臭水沟媲美的水,除了苦笑就是自嘲——我怎么和牢房就这么有缘?从小住弄玉给我的天然牢房,到了冥神教住那里的水牢,现在还要住这苏州的地下贯索城。不过这里和冥神教的水牢相比简直就是天堂,没有皮鞭、没有刀片衣、没有滚油靴,甚至还有食物呢。

和我同一牢房的人是个邋遢的中年男子,他是在我被丢入牢房后进来的。进来以后他也不说话,就一直蜷缩在牢房里,看上去像是在这待了好几十年一样。若不是偶尔他会翻个身,没人会认为他活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辈子就得待这里了。想从这里冲出去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冲出去以后再被抓住,估计就死得很难看了。

这时狱卒说有人来看我,那狱卒的脸拉得老长,就像是我欠他似的。那女子拎了一个小篮子,徐徐走到狱卒身边轻轻点了点头,狱卒立刻笑得一脸菊花盛开。她走到我身边,犹疑了一会才问道:「是……丑儿吗?」我抬头看了看她,有些无力地站起来欠身道:「大小姐,是我。」她看我的眼神挺复杂的,又像是怜悯,又像是害怕,隔了好一会才说:「丑儿,我……我已经答应竹宣公子了,你明天便可以离开这里。」

竹宣——听到这个名字,我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我义愤填膺地说:「小姐,您不用勉强和他在一起,我大不了在这里待一辈子就是。」韩芝芝的脸突然变得红红的,垂了蚝首细声说:「我……我见过竹宣公子了。丑儿,不关你的事,是我自愿嫁他……」

我顿时张口结舌。我这半个月待在这破牢房是为了什么?难道就这么过去了?韩芝芝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委屈道:「我从来不知道竹宣公子生得那么好看,人家都说他是『苏州的酒惠圣人』……只怪我以前天天守在闺中不肯出门打听,还一个劲地胡闹……现在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我全然麻木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下坐到了草席上。她放下手中的篮子:「这是我叫丫环给你准备的食物,明儿个我就叫他们放你出去。」

我抬起头,怨恨地看她一眼:「我不出去了!」说罢,便一下将她手中的篮子给挥开,里面精致的小吃和陶瓷碗滚了出来。韩芝芝吓得收手,但是脸色很快也变得很难看:「施玉丑,我是看你之前愿意帮我才想带你出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是你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不愿意出来就算了,你一辈子待在这里吧!」她瞪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拂袖而去的背影,我更是怒火中烧——她居然说我对她有意思!别说是她、还是那个叫「苏州的酒惠圣人」的未婚夫,我就是真的酒惠圣人都没要,我无聊死了才会喜欢她!一想到竹宣的外号,我气得又朝那个篮子踹了一脚。他竹宣是个什么玩意,居然敢担当这个名字!桓雅文的美名都给他玷污了!

回想着这个月发生的事,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弄玉在包裹里给我装的几块黄金和一些碎银在我刚离开酿月山庄的时候就丢了。没了银子,我只得去挣。刚好我到了苏州城,便到当地的有钱人家去干苦力。那家人姓韩,大小姐的名字便是韩芝芝。我去的时候他们家刚好缺人手,所以我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苦力。他们问我的名字,我竟想都没怎么想就说出了「施玉丑」三字。

其实应该是思玉丑——想念着弄玉的丑人。后来想了想,这个名字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挺肉麻的。但是这名倒真让韩家的所有人都叫惯了「丑儿」这名字。原本像我这样的低等下人是不该认识小姐的,更何况我又那么丑,韩老爷收我的时候都在考虑我的相貌是否会把小姐给吓着了。

要怪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在我刚来没几天便撞上了韩芝芝。

我从小练武,苦力对我来说不是很难的事,只不过我实在不习惯低声下气地与别人说话。韩芝芝是韩府第一个与我说话不趾高气扬的人,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当时她伏在后花园里的长凳上哭,我不知道她是小姐,还以为是个丫环,便毫无顾忌直接走过去问她怎么了。结果她抬头一看到我,就跟其他人一样被我的脸吓懵了。我已经习惯当一个丑八怪,也就没在意。等她适应过来以后,我才又问了一遍。原来她是被逼婚,对方是苏州城知府的小儿子竹宣公子。

竹宣公子的名字我是刚进苏州城就听说过了。他二十岁不到却已娶了一个妻,四个妾。据说竹宣为人洒脱不羁,相貌英俊、性情风流,喜好美女却不沉溺其中,总之在苏州算是个有名人,是很多少女理想中的如意郎君。这回他听说韩家小姐是个美人,立马下了聘礼要娶她为五姨太。

只是韩芝芝从小就喜好读书,追求自由,一听说有人要强娶她,说什么也不肯成婚。韩老爷拿她没法子,可又不得不接受知府儿子的求亲,只得勉强答应。当时我一听说她不愿意成亲,竟满腔热血地说要去找竹宣评理,帮她寻个公道。

竹宣有个别名叫「苏州的酒惠圣人」。听了这个名号后,我便对他十分好奇。结果当我千辛万苦在飘香院找到竹宣的时候,不由得大失所望。他的容姿气质与桓雅文相比,简直就是乌龟和月亮的差别。结果我刚和他说上几句,这娇气的公子便叫人打我。他叫的人被我全部打倒以后,他又跺脚叫我走着瞧。于是才两天不到,我就被抓到了这个鬼地方。

我本以为韩芝芝会争气地抵抗到底,结果她刚才竟对我说了那么一番话,想到我就来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注)。孩子,别浪费时间在这里,你还有大仇未报,不是吗?」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咯噔一跳,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躺着的中年男子。他翻了个身,像是正睡得舒畅。我朝他那里挪了挪,道:「恳请前辈指点。」他微微眯了眼,却没在看我:「想查你的身世,我只告诉你一个字,鄂。」

「鄂?」我莫名地看着他:「晚辈愚昧,不甚明白。」他神秘地笑了笑,似乎不大愿意说下去。我说:「那敢问前辈可认识我?」他说:「我们曾经说过话的。」我看了看他那张脸,只觉得十分熟悉,仔细回想了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说:「京城,亭台对弈。」

我这才想起来,我曾与九灵在京师看过一个人自己与自己下棋,他还告诉了我一些奇怪的话。我正惊喜地想要再和他说话,牢房门却又一次被打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前面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瘦得跟个竹子似的人便是那名副其实的竹宣公子,他身后的少年带着弯弯的嘴角和有些玩味的笑脸,竟是白公子。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好哥哥,说说吧,你该如何感谢我?我为了救你可是和竹宣公子的爹爹云雨了不知多少夜呢。」

竹宣的脸一下变成了死灰色:「白公子……你,你说什么?」白公子转过头去对他莞尔一笑,清晰而又缓慢地说:「你爹说要救人就得拿美女和他换,我问他我行不行,他说可以,然后就顺理成章了。竹宣,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事还接受不了吗。」竹宣的声音微微发颤:「可……可你们都是男子,而且这样的事……」白公子根本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径自走到我身边蹲下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凝视着我:「哥哥,你受苦了……」他眨眨眼睛,又道:「可是谁叫你生得这么丑呢?罢了罢了,随我走吧。」说完,便伸出白玉般的小手牵我起来。

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他这么拉着我,我还有些不适应。只是竹宣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就这么一直看着白公子毫无避讳地将我带出地牢。临走前,白公子还对他笑了一下:「你老爹的床上功夫真不好,哪天换你试试。」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竹宣的脸明显由一个大白菜变成了一个大番茄。

白公子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只是一语不发地拉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一家客栈。我忍不住问道:「你带我出来做什么?」他找掌柜的要了间上好的客房,进了门,又将门关上,才对我说:「你说我这样的人把你从地牢里救出来,又要了房间……是想做什么,嗯?」说完以后还慢慢朝我走过来,一脸的春心荡漾,吓得我连连后退。我和他虽然不大熟,可还是看得出来他喜欢美人。而我现在容貌全毁,又在地牢里弄得那么脏,他应该不会……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勾住我的颈项,微微仰起头,露出有些销魂的笑容:「你说啊,我带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我给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人究竟是在搞些什么名堂?莫非他正处于发情期,见人就要?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抽出一只手在我胸前轻轻地点来点去:「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为什么不说?」

我将他一把推开:「对不起,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伸出手来在我脸上胡乱摸一把,竟然咯咯笑起来,笑得全身瑟瑟发抖:「温采,你真是……哈哈哈哈……你的脸皮真的太厚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遇过这么怪的人,我什么都没做,他竟然可以笑到直捶桌子!我有些微怒了:「白公子,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可是——」

「可是你不愿意用身体报答我,对吧?」我话还没说完,他便将我打断了,「你呢,最大的优点就是很会一厢情愿、自我怜惜。」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又用那种藐视的目光看着我:「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像你这种被爹娘宠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别人对你来说是别人,你对于别人来说也是别人。你以为你的自暴自弃能换来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有一团火在我的心中燃烧。我避开他的手,低声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小就失去爹娘了。」白公子冷笑道:「你失去爹娘,可你心爱的教主还真把你养得比儿子还娇惯。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等你性子定了,以后就无法再依靠他以外的人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有问题,听到这句话,我竟一点火气也没有,反而觉得心里很开心。我说:「我又能怎么做?我几乎是在为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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