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兵士慌忙弯弓搭箭,手忙脚乱地瞄准下面纵马奔驰的李衿。李衿却并不畏惧,一直待到离城门只有数百步的距离,方才勒马。
“李桐,”她微微抬头,朝着城头的方向喝道:“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吗?把沈家忠良给本宫放了,我就束手就擒!”
李桐森然冷笑,只令弓箭手瞄准。“李衿,你未免太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如今我不放人,你又能如何?”李衿讽刺地勾了下唇角,继续用内力送出声音,反唇相讥:“你是不敢放吧,怕我没了顾虑,替天行道,诛杀了你这反贼?”
“你!”李桐气急败坏“贼妇人!谁怕你了?是你的命在我手里!”他刚刚举起手臂想让弓箭手即刻射杀李衿,可不知怎的,面对一人一马的李衿,他竟然遏制不住地发抖。
恰在此时,不知是不是弓弦松弛的原因,李桐身边一个士兵竟失手将箭掉落了下去。李桐面色铁青,一个暴怒,抽刀就砍了这名兵士,抬脚将他踹下城楼。
“草菅人命!”李衿冷眼旁观,眼中尽是蔑视的之意“李桐,你这等宵小之辈,配做什么领军?”
城门大开,不少士兵看到此幕,不免又是畏惧又是心寒。李桐先被沉静姝的一番说辞诛心,此刻又被李衿一逼,竟是有些慌了阵脚。扭头恶狠狠地望着沉静姝,李桐忽然唤来自己亲信的一名力士,让他将沉静姝抛下城!
力士解开沉静姝,抓着沉静姝头发将娇小的她一提,大步跨走到城墙边,一声大喝,高举起沉静姝把人狠抛了下去。
“卿卿!”李衿瞳孔一缩,反应比思绪更快,早在力士欲举起沉静姝时便打马狂奔,然后不管不顾的飞身一扑,接住沉静姝,护着她滚落在地。
一时黄土飞扬,一干将士均是看呆了眼,竟不料这长公主真的会不顾安危,飞扑救人。对比李桐,高下立判,各自心中自有掂量。
“卿卿?”李衿接住沉静姝,心疼又紧张地望着她,声音禁不住地发颤:“是我来晚了…”沉静姝眯着眼睛,看着李衿的面容,逐渐与自己日思夜想的另一个人重合。
“不归…”她想抬手摸一摸李衿的脸,却只能虚弱地笑笑。“我早该猜到的,思不归…就是你,衿儿。”李衿眼中似有泪光,她默默抱紧沉静姝,深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额。
“都没事了,卿卿,有我在!”李衿的话音刚落,便听得身边几道利箭破空,随即是铁蹄踩踏的兵马声。
尘土飞扬,数千叛军当先倾城而出,与李衿相对,不过十步之遥。头上有弓箭手满弦瞄准,面前是千军万马,一个不慎乱动,顷刻便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城墙上的李桐洋洋得意,却见李衿依然镇定自若,只是打横抱起沉静姝。她不急不缓地转过身,面对着幽州叛军。
“良禽择木而息,我泱泱大唐,如此多的英勇儿郎,今日却要为一个匹夫而战?”眸光犀利地扫过众人,传言中辅君理政的大长公主,如神只一般,傲然地扬了扬下巴。
“好好看清楚你们要为之拼上身家性命,为之冲锋陷阵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自大自负,从始至终只有自己的私利。”
“你们以为他能给你们什么?你们想阴妻蔽子,想建功立业,想安享太平…可你们选择的这个人能给你们这些吗?”
气势昂然,众军将士听得愣住,李桐在城墙上头亦是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大骂:“贼妇人,你莫要血口喷人…众军听令,给我杀了她!快杀了她!”
“即便他为君又如何!”李衿厉声打断李桐,抬头盯住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李衿冷静而锐利的目光,纵使隔着数千军马,隔着牢不可破的厚重城墙,也能慑得李桐汗如雨下。天家皇女的尊贵威严,更与那位曾经悍然称帝的武皇后一脉相承。辅佐幼帝登基的大长公主,从未浪得虚名。
李衿的沉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直刺李桐:“你这等暴戾这人,即便为君也是昏君!”她冷静的目光再度徐徐扫向众将士“天下渴望明君,渴望轻徭薄赋,安居乐业,而现在你们却要助纣为虐?”
“难道想看自己的妻儿子孙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战乱中苦苦挣扎,生不如死么?”
字字诛心,众军已有人乱了,正自面面相觑时,突然听见城墙上方传来异动。“噗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方才那位力士竟已被穿了个对透!同时被杀的还有城墙上的另几名亲随。
“何副将,你!”李桐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将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何副将目无表情“对不住了,殿下,臣家中父母年迈,妻儿弱小,受不得乱世。”
李桐惊怒交加,正在此时,在袖中藏了刀片的沈既明割断了捆绑自己和沈均的绳子。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沈既明替那一同被绑的书童松开了绳子,然后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恭迎陛下!”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年,抖了抖衣裳,然后才一本正经地站直,怒视着李桐。“李桐!你怎敢如此诋毁朕的皇姑姑?还有苏内史(唐朝的中书令,在武则天时期也称内史),安国公,还有…朕的太傅?”
不足十岁的少年,声调很是稚嫩,言辞也甚是幼稚,不过却也带着几分君王的威仪。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在此。李桐瞪大了双眼!圣人?
圣人怎会在此?怎会是这个小书童?恍惚间,他似乎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陷阱里!一步步环环相扣,将他骗得团团转!“你们…”李桐惊愕地想要说什么,何副将却立即用刀锋逼住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
沈均心若明镜,立刻对圣人一拜:“陛下既然在此,与长公主殿下相忌的谣言不攻自破,魏王谋逆之心昭昭,臣请陛下定夺。”
李鸣点了点头,自想要显一番能干,却终究是太过年幼,有些无措。沈既明适时谏议:“陛下不妨登墙振臂一呼,必是军心可归,匪首可诛。”李鸣又点点头,却仍有些怵。
“那…还请大学士与侍郎陪朕左右。”沈既明谢恩,随即与父亲一道,陪着小少年站上城墙,以示众人。没人料到圣人会在城墙上,短暂的惊愕后,突然听见震天的马蹄声,势若奔雷,由远而飞快及近。
尘土飘扬,当先便是那战功赫赫,应该远在西北镇守的安国公,顾少棠。但此刻,她却白袍银甲,手提一柄长剑奔在最前头,纵马疾驰赶来救驾。
叛军军心已乱,还有个别头领意图煽动反抗,却不料城墙上突然射来暗箭,当场毙命。李鸣昂首挺胸,激动地望着前来救驾的军队,脸上甚是兴奋和自豪。李衿怀抱沉静姝,目光依然深沉而冷静。
不带一兵一卒,甚至没有携带武器的大长公主,就这么傲然立于刀光剑影之前,面对众军士,威严道:“放下武器自降者,本宫免谋逆作乱之罪,准解甲归田,不予追究。”
鸦雀无声,一个弹指后,兵器掉落之音突然此起彼伏,前头的将领慌忙下马,伏地而跪,众军士亦纷纷叩首谢罪。
此刻身后两千援军也已奔袭而至,顾少棠当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长公主殿下恕罪。”城里城外一片肃然,小少年居高临下,先望向自己的皇姑。
“陛下与本宫安然,国公不必自责。”顾少棠这才起身,归剑入鞘,手扶剑柄,目光如炬,肃立在李衿身后。
金陵从后面窜出来,李衿先把昏迷过去的沉静姝交给她,又对另一名随行的御医道:“且随本宫上楼,为大学士疗伤。”语毕转身朝城上走,前面投降军士立即让出一条路,跪伏而待长公主走过。
李衿一步一步登上城头,小少年早按捺不住,跑过来拉扯李衿的袖子,有些心虚也带几分撒娇地喊她:“皇姑姑。”
沈均和沈既明忙行了臣礼,李衿即刻令御医先去为他二人医治。末了,她才转身走到已被绑住双手,强制按着跪在地上的李桐面前。
“妖妇!”李桐满嘴血红,破口怒骂:“尔欲效仿武后乱政,祸乱李唐,可怜我等堂堂太宗子孙,居然遭了你这妖妇的算计…”
“你还好意思提太宗先帝?”不等他骂完,李衿便及时打断他,哂笑道:“他一生英明,忧虑社稷,何曾有过你这等挟君自立,欲谋逆的子孙?”
“妖妇!明明是你故意…”李衿冷眼俯视着如疯狗乱咬的李桐,示意左右堵住他的嘴。护卫即刻撕下一截他身上的布料,团了塞进李桐的嘴里。李衿望着他,目露轻蔑。
“魏王李桐,不忠不孝,狂妄自大,目无君上王法,以权谋私,意图祸乱我大唐之基业,其心可诛,其情不可悯。”“即日起,剥其亲王之封号,贬为庶民,夺姓,不准再入宗庙,女眷没入液庭为奴,其余人等一律流放。”
夺姓不入宗庙,大唐建朝至今,前所未有。而这,无疑是对一个亲王而言最大的羞辱。李桐面色登时惨白,却只能呜叫着全身颤抖,最后无力而颓然地跌坐。
李衿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将这贼首带下去,五马分尸,以示天下!”两个侍卫上前提起瘫软的李桐,带下城去。很快行刑,几声激烈地惨叫后,被贬为庶民的魏王李桐,身首异处。
李衿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堆四分五裂的尸体,目光冰冷。城下,数千军队肃然而立,齐齐望向城头站着的李衿和小皇帝。
片刻,安国公顾少棠双手平举尚方宝剑,重重地单膝跪地。“匪首伏诛,幽州内外肃清,陛下圣明,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众军伏地而拜,亦高呼万岁。至此,幽州之乱,平。沉静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动了动,想要坐起来。
“卿卿?”守候已久的李衿马上撩开帘子,侧身坐到榻边,小心把沉静姝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婢女递过一碗温水,李衿一手抱着沉静姝,一手端着瓷碗,把水送到沉静姝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