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风骨[双性]_第9章

小秦子Ctrl+D 收藏本站

  对不起,徐桓,来世我报你恩情。闻於野歉疚不已,今日是愈加容易疲累了,他慢慢挪进了被窝里,紧蹙的眉心许久不曾松开过。他的右手五指断尽,手套的指尖部分空瘪瘪的,没有东西。就是喝了药,左手新增的伤口还是会痛,他在梦里弯曲起小尾指,他没忘记,这是红线相牵的所在。

  它的颜色已不再鲜豔,他放在软枕下的一根红线,至今都没有人和他牵一牵。我真是没有姻缘,他暗暗想,算命好准的铁口。

10

  10

  闻於野的九月过得甚为缓慢,他让徐桓帮忙把床移到窗边,这样他可以靠在床上晒晒太阳,远远欣赏日起和日落,那朝夕风景,让他的心情安详又平和。他近日来逐渐不再感到疼痛,但他明白能继续活著的时日不多了,他只能掐著时辰过活。

  容妃的毒算是完全解了,听说斑纹淡得隐了下去,绝色的容颜美豔得叫人心惊。闻於野估计,她的分娩之日也就在近期了。九月十五日,他让徐桓将事情提前了,把药先给容妃服下,使他觉得有些小安慰的是,容妃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看来这碗药下去就不需要再熬制了。他让徐桓把这事转告给容妃。

  徐桓去完西宫回来就很不对劲,坐在庭院的台阶上大半天,他不想告诉闻於野,然而命令不可相违,他来到闻於野床边告诉他,语意里充斥著对这几句话的许多怨恨:“娘娘说,为保长皇子平安,她恳请闻先生再施舍一指。”闻於野微低下头,浅浅一笑,“无妨,明日便切去给她。”

  他的身体差不多坏尽了,这几天滴水难进,只见得他双颊微陷,嘴唇破裂,原本英挺的面容消瘦得难以辨认,只有那双富有神采的眼眸依旧明亮,如同昨往那麽温暖,那麽坦荡。徐桓不忍心见他如今的样子,逃难般连忙去桌边倒上一杯茶,仰头饮尽,连同又要泛起的眼泪咽进肚里,强令自己不许再有半点懦弱的表现,不能输他太多,不能,怎麽能让他最後的日子里,都是在伤感里度过。

  敬帝许久没来,闻於野不许徐桓告知他半句有关自己的事,不管是病,不管是死,最适合自己的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享受最後的安宁生活。他们都以为,事情的结局就是这样了,有人在这里从容死去,敬帝陪著容妃等待他们的孩子。未曾想到,这往终章的路途,还会节外生枝,引来一场事故。

  那是在徐桓又为容妃送去一截指骨的当日,他在西宫意外遇见了消失许久的关慎争,这个孩子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藏身在悬梁的暗处。徐桓还未来得及想出一个明白,关慎争已经抽去一柄短剑,从梁上跃下,施展开轻功飞快地攻向容妃,小小的身体舞动了凛冽的剑气……徐桓呆呆站在原地,关慎争从他身边掠过,听得那孩子满是仇恨的怒吼,他深深闭上眼睛,绝望从四面八方直奔而来。  

  徐桓出门前把他要的茶备好放在床边,闻於野勉强能用手掌夹捧住杯子,他正想喝口茶润润喉,却听见有沈著稳重的脚步在往这里来,他在他们推门前凝集了全身的气力,大声说道:“草民闻於野身患疾病,请陛下和娘娘於门外止步,以免让晦气冲撞了圣体,伤及龙胎。”

  来人果然止步在门前,明明关著房门,他居然好像能看见一样,左胸房却倏地一阵急剧的绞痛。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一个守候在侧的俊美男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闻於野想想那个画面,枯旱龟裂的心田淌著道道鲜血,痛到极致後又隐生几分甜蜜感。他没有爱上我,这个结局最好。

  门外,响起一道清甜的女声,问道:“闻先生,本宫不知何处得罪了闻先生,你因何事指使徒儿到西宫内行凶?你若是不愿意施舍指骨给本宫,本宫断然不会勉强你,你何必这样强迫一个年方九岁的男孩儿!你让他持剑杀人,如此泯灭人性,闻先生,你如何对得起你这一身风骨!”她的话音是气愤又伤心,又委屈到了极点,闻於野既是不得不佩服她,又担忧心疼自己的小徒弟,他静候了片刻不见她身边的人开口,便撑著身体坐起,平复了被扰乱的心绪,缓声回道:“娘娘,草民虽然是绝不能认下指使这个罪状,可我那徒儿白日行凶,也是草民管教无方所致,故此难辞其咎,只求娘娘看在我徒儿年纪尚小,生性刚烈,饶他这次鲁莽犯上,留他一条生路。”

  “闻先生,并非本宫计较,本宫一说可以不提,可这意图谋害皇子的罪责,怎能一句话就揭过呢?”她像是非常苦恼地问道,闻於野轻笑,笑她怎麽一丝得意都掩不住,腥味令他喉头瘙痒,他低低咳了几声,很费劲地说:“娘娘,您也知我徒儿年才九岁,他怎懂得谋害皇子?”他稍作歇息,敬帝始终没出声,他偏觉得他就是在,“这罪责,闻於野替他担下了。”

  “喔?”容可儿故作怀疑轻问道,若有所想地望了敬帝的背影一眼,她嫣红的嘴唇微有上扬,呼喝左右的禁宫军:“那麽,进去拿下歹……”她前方本不表态的男子打破了沈默,正好截止了她的命令,对屋内的人问了不相干的话题,声调沈缓地说:“你怎麽了?气息这麽乱。”

  他久违的总是冷漠的声音才刚传到,闻於野以为不存在思念就开始作怪,他的眼眶控制不了地泛起湿润,“没有,我没事……我明日就会好了。”他努力让语气别泄露了异样,胸口承受著翻江倒海似的痛苦,咬牙恳求道:“陛下,闻於野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容我明日再上刑房请罪?”敬帝斜目睨视著容可儿,冷峻的面容上波澜不兴,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他回答道:“兹事体大,明日由朕亲自审你,就在宁安殿,不必上刑房。而你的徒儿,也暂时留在朕的宫殿内看管,论是谁,也动他不得。”一番威严天成的说辞,徐桓扑腾跪在地上,含泪叩谢恩典。容可儿捏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笑得格外优雅,“陛下有命,臣妾遵旨,回去便唤人将刺客送至观澜殿。”

  闻於野凝在眸内的泪水顷刻滑了下来,仅留有的左尾指怎地也疼得厉害,他动了动唇瓣,哽咽说:“卫胤,谢谢你。”敬帝在门外犹豫了,他身後站满了各种身份的人,他的身份也迫使他只能匆匆说一声:“好好休息,朕今晚会来看你,不,审你。”说罢,他忽略了心头涌现的怪异,率众离开宁安殿,错过那扇门,也错过了曾属於他的,日後则再渴求不到的深情。

  徐桓行大礼送他们离开,他们才走,他就推开房门冲进去,撞见闻於野泪流的模样。这人,连哭都哭得无声无息。

  以前就是再多的疼痛,徐桓也从没见这人哭过,他手忙脚乱地奔到床边,不敢随意碰他,口中笨拙地安慰说:“於野,没事了,你别怕,陛下一定会保住小徒弟没事的。”闻於野的泪水怎麽也止不住,模糊了他整个视野,他呜咽著点点头,沙哑却信任地说:“我知道,他会的。”

  强烈的不安在滋生,徐桓的脑海彻底混乱了,他想不顾承诺冲去找敬帝,又怕这一去连闻於野最後一面都见不到。正当他还在惊慌失措,闻於野就渐渐冷静了,他的尾指从被子下勾出一根红线,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意,辛苦地喘息著,说:“麻烦你了,把它缠在我的尾指上。”

  徐桓不明白内在的乾坤,他不敢直视闻於野每根血迹斑斑的断指,颤抖著将褪色的红线缠在他完好的小尾指。把红线缠完,他低耸著脑袋,心里发誓,他绝不掉泪,笑著送他走,绝不让这个人最後看见的都只是泪水。

  微风在静静流动,谁的苟延残喘的呼吸逐渐逝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闻於野温柔的轻诉,口中含著浓浓的怀念和赞叹,微笑著说:“你看,院子里的梅花都开了,跟我来时一样,真的好美……”徐桓强撑起难看的笑脸,他一边抬头,一边佯作轻松地道:“傻子,这才九月,梅花怎麽会……”未道尽的话嘎然而止了,他怔忡地凝视那人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子,沈静了一刻锺,也仿佛真的见到他说的满园盛放的梅花,也开心地笑著,後来,才哑声附和道:“是啊,梅花,好美、好美的梅花……所以,你醒过来,再看几眼吧,闻於野……醒过来,求你了,再看上一眼……”

  尾声处,徐桓放声大哭的嘶吼中,胡乱的哭求中,那人悠闲的靠在床头,他以昏昏欲睡的姿态,侧脸面对著空荡荡的庭院,半撑著眼帘从窗子眺望著梅树,似乎是在思索著,冬天,它还有多久才会到……他在期盼里困得睡去了,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溢出了凄豔的鲜血,粘稠污浊的,一滴滴垂落在他的衣襟上,灰色的布料上一点又一点沁入,像极了他们初遇时节,一朵朵夜里怒放风雪中的梅花。

  满树梅花,清高,骄傲,铮铮骨气以抗酷寒。再过些时日,去年的梅花会再开,只是去年踏著夜色出现的蓝衫人,已经不会再来。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