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摩擦声响起，一只武装到指根的手摸上了脸。他的手指上没有刺，唐千要却感觉脸皮像是给划开了。
雨，一滴雨水滴在了脸上，唐千要不敢去擦，只是想着雨早就停了，这两日并没有落下半滴雨水。
从眼眶到脸颊，再满溢出铁盔，这行「雨水」究竟要淌过多长的路才能来到这里。
最后，唐千要被推下了马背。
「走——！」
唐千要嘶声咆哮着驱赶他的族人，两百个人毫发无伤地在马背上飞奔向他们远方的家。
天边放出了第一丝朝霞的光芒，唐千要回过头，他仍是双手倚剑支身像擎天柱一般立在原地，望着逐渐远离他的人。
火红的朝霞映在他的黑甲上像置身于炉火之中，慢慢地就再也见不着了。那是「火索鲜卑」，唐千要看清了他胸前的浮纹，那身黑甲只会属于一个人。
拓跋什翼犍，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像他……
第三章
贺兰氏将刚热好的羊奶酒放下，移开凉的一壶，再看了看桌上没动过的饭菜，随后就是两声叹息。拨开牛皮帐帘来到寝室，果然看到那人坐在树上发呆。半年多了，他还是没有缓过神来。那时虽说是死里逃生惊险万分，但贺兰氏不相信他是这么怯懦的人，比那更具绝望的险境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要起了吗？」
「几时了？」唐千要回过神，准备起身穿衣。
「要是累就再睡一会儿。」
唐千要摇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他哪能安安心心地在床上偷懒。
贺兰氏拿过外袍蹲身为他整好衣裳，起身见他那眼下浓重的青黑，心疼难当，「新的铸铁场已修砌妥当，其余的事交给贺麟他们，你要好好歇息一阵才行。」
「我睡不着。」唐千要揽过她的肩靠上去，「阿姐，我以为我可以不去想他，可是不行啊。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他，我想他，还是想他。」
贺兰氏抓紧他双臂，面露惊慌。
「他怎么就死了，他的伤好不了吗？如果我回去是能治好他的，他怎么就死了，什翼犍不也挺过来了，他怎么就没有，怎么就死了……」
「别说了！」贺兰氏猛地拍打在他的脖子上，止住这又陷入自我癫狂的人。
唐千要浑身一震，当即停住自言自语。转开头抹了一把眼睛，快步走了出去。
贺兰氏仍在急喘着，她心里很害怕。凛儿撒手而去后的一段时日里，这个人就这样把自己关着，不吃不喝，口中成天这么自言自语，她怕他又回到了那时的噩梦中。好不容易他才站起来，神啊，求你别再折磨他了！
莫千又一次被叫到了跟前，这一回他依然是口若悬河说着半年前那场惨烈又热血沸腾的战事。
贺兰氏静静地听完之后，发现了端倪，「你说那名头领拿的是剑？不是刀？」
莫千点头，「是剑。」当时天未亮看不消，他原以为那是把巨型直刃刀，直到那把剑在他眼前斩断了那名偷袭达延的秦兵，他才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剑不是刀。那把剑长过五尺，宽近三寸，剑脊厚比手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把斩马刀都要巨大沉重。
「是‘玄狼’。」贺兰氏垂头低声道：「是什翼犍汗王的‘玄狼’剑。」
马上战斗讲究长兵杀敌，剑并不是马上格杀的利器，汉人的剑法讲究剑走轻灵，不与敌人兵器铁甲硬碰，而这在战场上都是不可能的，薄刃的剑难以刺穿铁甲更抵抗不住斩马刀的劈砍，所以不论蛮族还是汉人，剑都已在战场上绝迹。如果说代国的野狼骑中有人使用那把剑，那一定是玄狼。那把剑寻常人双手也难以举起，在什翼犍汗王年过四旬以后就再没能携上战场，想不到如今竟又被汗王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