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什翼犍？浓密的胡须从下颌攀到了耳边，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唐千要记得他是不蓄须的，只因当年他的皇后曾取笑他的胡须难看，此后他便学着一些汉人剃面刮须，丝毫不管下臣们会不会讥笑，盛乐城的年轻孺子将领们多有效仿。
而那时尚未弱冠的拓跋妄，也是不蓄须的。
唐千要失望了，他看不到那张相似的脸。
因为失望，所以不愿再多看那黝黑的脸，垂下目光的唐千要便没有看到那双烧红的眼是如何落在他脸上的。
独孤部和白部是对代王最忠诚的部落，代王驾临部落也就不足为奇。有外人在，独孤飞奇不便说起军国大事，不过有件喜事是要说说的。
「昨日见大雁成双飞过头顶，原是有喜事了。汗王驾临蓬荜生辉，便请汗王为臣之小妹成全这喜事。」
什翼犍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独孤飞奇刚一开口，白徽及便知道糟了，可是已被捷足先登的他只有愤愤地盯着独孤部的首领。
独孤飞奇喜道：「臣妹已与贺兰达延结下百年之约，五日后便有一个黄道吉日，臣斗胆请汗王为这对新人主持磨敦的叩拜礼。」
唐千要差点没捧住酒杯，争辩的声音硬是压了下去。今日的他再不是昔日的无知人，他知道独孤飞奇一旦说出这话，他要是反驳回去，让独孤部大伤面子，往后贺兰部在此就无立足之地。
什翼犍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压了胸膛，「允你。」这是汗王今日头一次开口，他的身躯依然魁梧如昔，可沙哑干枯的声音仍是透着他的苍老。
酒宴过后，独孤飞奇速速打发了无关的人。他是个机灵的臣子，见到汗王几次将目光落在贺兰世子身上便懂了其中的意思。
旁人退下，华丽的帐房除了侍卫和仆人就只剩下三个人。
唐千要和玉儿并排坐在一席，玉儿没有和他挨着，也像个公卿似的，挺直腰杆端正地文雅地吃着。
「你是该有个可敦了。」
唐千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终于在对方再次开口时，他抬起头与之对视。那目光直直地射来，他也不想去逃避。他不愿在这个人跟前示弱，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看这人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终于找到抬头的理由。
不像吗？其实是像的。
起初的失望，到现在变成渴望。唐千要多想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看到脚。他已近花甲之年，到现在却没有半点老迈之态。他不老，尽管他那纠结成草根般的胡子和树皮般粗糙的双手企图再声明他的年岁，但谁又会认为他是一位老人。那张脸露在胡须之外的皮肉绷紧得像张满的弓弦，那肌肉贲突的胳膊像是要撑破袖管，那双腿仿佛登上马鞍就能踩翻他的战马。一身黑衣素服的男人静坐在上，
他没有着甲胄，他自己就是副铁甲。
这种眼神，这副身躯，是像「他」的啊！
四道视线如短兵相接，几番激撞后渐渐地绞缠在一起。唐千要的眼前慢慢蒙了一层雾气，雾里看人，只觉得那脸上的浓须片片飞落，那黑面一点点被染白，于是便看到了另一张脸。
拓跋妄，拓跋妄，拓跋妄……
「想要吗？」你也是想要可敦的吧。
唐千要在这份蛊惑下点了头，「想……」我想要，一直都想要，可是要不起，我要不起。
夜深了，凉意已经很浓。没有奴女来换熄灭的炭盆，唐千要的双腿已冻麻了，可那两个人谁也没有想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这场梦境如能持续千年万年该多好。
「阿父。」
两个人同时震动，齐齐看着那呼唤的孩子，他在唤谁？
临阵不乱的玉儿也被他们的眼神吓着了，他轻轻拉了下唐千要的袖子，「我要小解。」羊奶喝多了，他憋不住了。
唐千要手压肩头匆匆礼拜后，带着孩子逃似地奔了出去。他在干什么！他竟把什翼犍当作拓跋妄来意淫，他果然无可救药了！
深夜，贺兰氏还在寝帐中候着，听说独孤飞奇在汗王面前的自作主张后，她的心便没有片刻安宁，好不容易等到唐千要回来，见人好端端的，她才松下绷紧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