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米已成炊，婚事便由我来张罗。」
唐千要疲惫地躺下去闭上眼。
看到那眼角的一点湿，贺兰氏上前蹲身，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他，「不要乱想，他不是他。」
连阿姐也看出来了，唐千要你不觉得羞耻吗？
「独孤部日渐强盛，首领还年轻，凝然小姐也是艳压群芳，她做贺兰的可敦想必是最好的。」贺兰氏抓住他的手，长长地叹着气，「你们汉人说的‘无后为大’，换到这种境况也是对的。在我们的部族，一位有强大母族的王后甚至比子嗣更为重要。即使是汗王，也不得不同时迎娶两位慕容妃。代国再强盛，倘若没有几个大部族的支持也难有今日与符坚抗衡的力量。曳落……太子殿下若非早薨，以他的性子也是做不到汗王的。」
一个不要皇后的太子能成君王吗？拒绝联姻只会引起各大部族的猜忌，不收他们的女儿难道是想将他们灭掉吗，所以为求自保他们只能选择推翻这位君主。父兄不可能将权势分给自己半分，稚子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妻族的力量必不可少。选择一位强有力的可敦是稚子长成的第一步，真真是无「后」为大。
「无后为大，还有这么一说？可笑……」唐千要背过身去，「一切你们作主吧。」
眼前还是那挥之不去的影子，说起来他就像返老还童一般，正是这样，才更像拓跋妄……
大婚前的几日，独孤飞奇每日都传唐千要一同伴随王驾。独孤首领玲珑通透，汗王一来他便先让汗王领略他族中强兵的风釆，再领着汗王去「参观」贺兰部的铸铁场。贺兰凛的这个地方，连他也不能进入，此刻还不借着汗王之名前去一饱眼福。
唐千要也不怕他看，如果随意「参观」一回就能窃得他的铸铁术，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外族的斥堠细作得逞。莫说是别人，就算是铸铁场的老工人也不清楚整套铸铁术的全貌。这些人分工极细，负责拉风鼓的单手也能熟练操作，却不知那倾倒石渣的该何时加料每回倒多少。哪怕所有的流程都被他人掌握，连冶铁的配方被偷了去也无妨，铁石总有用尽的一日，他唐千要脑中的东西谁也偷不走。
独孤飞奇兴致勃勃，什翼犍却无太多兴趣。他只是慢步在前走着，偶有回头是在看落在最后的那个人。
唐千要这两日的脸色更不好了，眼底的青影蔓延在了整张脸，瘦削的脸颊青白不堪，让人不禁为之捏一把汗。都快成亲了，新郎的这副身子骨能让新娘满意吗？
「汗王倦了。」近身侍从在独孤飞奇耳边悄悄道了一句，独孤首领赶紧送汗王打道回府。
什翼犍倒是不累，他只是在意那越走越慢的人。
汗王回帐歇着，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可唐千要却是一路追着到了帐门口，直到帐帘打在鼻上，他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伸出去的手一直举着，掀是不掀？正当他在犹豫时，帐帘突然揭开，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你想见我？」
唐千要疾步退后，呆了半晌，头一扭便逃走了。
那耳边的绿石耳坠荡起来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盯着那抹绿色，揪住帘布的手捏得指节高凸，骨头也要戳出来了。
一只肥胖得过分的大白羊被抬到跟前，看着它在锦毯上扭动的样子，唐千要忍不住笑了。一只羊也可以有丰肥雍容的韵味，真是无奇不有。
大白羊肥硕的肚子里正装着羔子，这会儿就快生了。两名助产的仆妇上来不知对它做了什么，起先还安静的白羊突然叫唤起来，没过多时便出现了分娩症状。各部的贵族们围在周围观看着。在仆妇的施展下，很快一只只小小的羔子便从母羊肚了里拖了出来。
「五只！」寻常母羊一胎至多产三只羊羔，而这以竟生了五只之多，这无疑是极好的兆头。那仆妇高声喊道：「恭喜贺兰达延，达延和可敦多子多福！我族的‘曳落河’将遍布草原！」
唐千要本是木然地站着，只是听到「曳落河」三个字有所反应。他伸出手握住那以白皙柔软的小手，一起将一片红绸盖在了五只羊羔身上。婚礼这就算圆满了，从今以后他便是有妻室的人，他有了一位可敦，名叫独孤凝然。
他挤出一抹浅笑，似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他也算是一部之王，这便是他的王后了。可敦，王后，他作梦也没想过身边会有这样一个角色。不是这种角色，那会是什么？他望着妻子身上的红衣，还有红盖头下半截涂抹着浓厚脂粉的玉颌，一瞬间场景像是转换了。身穿这身红衣的人变成了他，而他身边的人变得好高大，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张脸，视线向上，他看到的是……「啊……」惊惧的声音从他口中冲出。
众人奇怪他的反应，顺着那目光看去，那张王座上的人已不在了。以有扶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鹰抓了一般……
所有的黑甲被远远支开，谁也不敢靠近。兀的哥悄声走进去，只见帐中一片狠藉，整间帐房已找不出一件好物。看到那把高举的巨剑，他立刻扑了上去，「住手！你说过要成全他的啊！」
「成全，成全……」几声短促的笑声后，巨剑高高拋起，穿破帐顶飞到了天外。
强光从破洞照进来直射在他的脸上，那双眼里的悲伤足以填满难水的那条大江。
他是说过，他说过他会灭除他心头的那只恶魔，他说过会缩回他这只恶魔的手，他说过要那朵红格尔重新绽放，他说过他要成全，他说过很多很多。可到头来还是一样，他灭除不了，他缩不回，他是放不开的啊！
兀的哥松开了他的手，「他只用这点时日就让贺兰重新与各部并肩而立，你看着如今的他，你真的忍心毁掉他所建立的一切？你就不能学学我？」他不在乎唐千要是不是娶妻，他只想欣赏那份耀眼的光彩，到最后能捧在手中固然是好，若不然，他也不忍心去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