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咱们在中原没有容身之地!伪朝治下,不给大伙活路,咱们都是被逼到这偏僻之地来的。”
张宁回顾左右,一副愤青的表情“石门县大胜寨的侯坛主以下被杀被抓,这事儿肯定没完,官府迟早要追杀到这里…咱们不是盗匪、不是罪人,却连在此边陲深山苟活也不能,是何道理?诸位兄弟要等着别人来杀吗?”
众人的情绪终于被撩拨起来,顿时哗然,纷纷大吼大叫。张宁见状甚是满意,大声骂道:“咱们有刀有枪,怕个鸟,打下石门县,营救侯坛主,分钱分粮!”吵闹声中并没有出现“抢钱抢踉跄地盘”的呐喊,大伙莫名地兴高采烈,只是乱糟糟地高呼万岁。张宁挥了挥手,喊了一声:“出发!”
“立正…”韦斌下达了口令,整顿队形“齐步走!”众军便排着队列向村口方向开拔,旗手旁边的鼓手也拿出木棒开始有节奏地敲起了牛皮鼓,队伍十分整齐,在鼓点的校正下,一百多人的脚步声形同一人,很有力量感。
张宁等人骑马在队伍前面,他也不再是平时的士庶长袍打扮,几个人身上穿得和将士们一样。青色翻领上衫、上衣下裤、脚蹬皂皮靴。不同的是腰带制材和颜色,将和兵也不同。
还有帽子,张宁和宋虎戴大帽,老徐和文君戴方巾,文君以纱掩面。文君在妇人中不算矮小,但穿上男人的衣服款式看起来就较小了不少,又因为系腰带,腰身看起来愈发纤细。
大队开进村庄,从大路横穿挺近,鼓声和脚步声很快把整个村子搞得沸沸扬扬,村民们养的鸡在叫个不停,还有不少土狗也凑热闹,躲在墙壁下面“汪汪汪”乱叫,不少狗都加入了吠叫,此起彼伏是越吠越欢。
道路两旁站满了人,有的开门站在门口看热闹,无论百户队怎么折腾,村民们当然不怕的,因为将士们本来也是村庄里的乡邻乡亲。
将士们的家眷也来送行,跟着队伍走各自找自家的亲人说着话、抹几把眼泪,还有的妇人拿着煮鸡蛋塞进士兵们的粮袋里。
那帮辟邪教的分坛坛主们也在路边围观,见着这样的队伍无不诧异。在这偏僻的山村里,这样一股队伍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怪异,宁静的村子里难得地热闹非凡。
走过那家姓陈的院子时,张宁看到了方泠和桃花仙子站在门里,正向自己挥手,但是没见着张小妹。在这热闹的气氛里,他忽然觉得微微有些失落。一直转头看,最终不得不发现小妹确实没有来送行。
这时他忽然见到陈家宅子的二楼窗户上的竹帘微微一动,忙抬头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也许小妹躲在帘子后面?张宁心下这么宽慰自己。队伍横穿过村庄,到达村口正门的牌坊下,只见姚和尚带着几个长老侍卫正等在那里,旁边几个穿白衣裙戴帏帽的妇人最是显眼,她们正护着一顶轿子,姚姬应该在轿子里。
张宁策马走过去,看了一眼河面上简陋狭窄的木桥,回头对韦斌道:“你带兄弟们按秩序渡河,人多别踩踏了。”韦斌抱拳道:“得令。”
随即想起什么,又举起左臂行了礼。他和老徐等人走到姚和尚面前,他按住腰间佩戴的长剑,从马上下来,拱手道:“舅舅不必送的。”
姚和尚和旁边的长老也回礼,姚和尚寒暄了两句,又转头看着姚二郎,严厉地说:“你要听表兄的吩咐,做事不得轻浮。”姚二郎倒也恭敬,忙应道:“是,父亲。”
张宁好言道:“舅舅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弟的。”张宁在这边说了一阵话,便走到轿子旁边,弯腰执礼道:“可是母亲大人?”
果然里面响起了姚姬的声音“你既要去,万事小心。万一城坚实难攻破,也不必强求,教内诸坛主也知你的一份心意。”
那声音如同天籁,张宁注意到旁边的人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在侧耳倾听。张宁答道:“您不必担心,儿臣自有分寸。”里面的声音道:“如此便好。”二人一问一答感觉却是十分拘谨,大约是姚姬自持身份,又有很多人在场的原因,也没说什么。
张宁想起村子里那些送行的乡亲,和自己一家却是大相径庭。张宁在这边说了一阵话,便向姚和尚等人告辞,随大队从桥上过河。
待众军都过了河,对面就是山路,只好放弃整齐的队列,排成单列纵队上山,那陡峭的山路比较狭窄,只够一人通行。马自然不能骑了,牵着遂大队走路。一百多人在路上形成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山区这边的路几乎不用戒备,大股敌军恐怕难以进来,而且官府也无从知晓这深山里会冒出一支军队意图攻打城池。
及至晚上,大队合为一处选了地方扎营煮饭,营寨也不用修建了,搭好帐篷去砍些柴禾便可以。一天三顿饭,早晚用锅煮饭,还有腌肉野菜,中午烧点开水烫泡米充饥。
百户大队带的干粮多是这种泡米,因为这边精粮以大米为主,自产的粮食没有太多的面粉做饼。
泡米就是大米先用水反复泡过,然后蒸熟晾干,装在粮袋里,只要用热水一烫就可以充饥,如果有带了腌菜下饭就更好了。***
石门县大堂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穿青袍头戴乌纱,他正坐在公座上纳闷想着什么,沉默不语。倒是旁边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年轻知县叫汪昱,功名只是监生,不久前认为自己资质有限、科途进取无望,遂打点了一番出来做官。
他这样的功名自然等不到什么好地方做官,得了个西南偏僻之地的知县也算不错了,起码是七品官。
来到湖广石门县自带了几号人,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梁师爷以前是家里商铺上的掌柜,素与家乡官吏打交道有些经验,又是自己人,所以带到石门县来辅佐做官,总算是自己人。
今日升堂并不审案,主要是为了一件蹊跷的事。公座下正在禀事的人是何巡检“下官见他们人马甚众不敢上前阻拦,一面派人远远盯着,一面就赶回来报信了。”
“从哪里来?可有旗帜辨明身份?”梁师爷见知县堂尊不做声,便替他问话,问完又自语道“近来的来往公文老夫都瞧过,并没有什么人要过境…加之牢里有要犯,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何巡检答道:“他们沿着澧水自西向东而行,队伍整肃,不似流民匪众。有一面旗帜,黄底朱雀旌旗。”
旁边的一个绿袍官插嘴道:“打这种旗帜或是皇室宗亲,该不会是汉王的人马吧?近日有消息说汉王已经南下,多地都降了…”
“汉王在东边,怎么会自西而来?”梁师爷没好气地说“就算汉王已经打到湖广来了,怎么岳州府、常德府等地都没信儿来,反倒派人冲咱们小县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那绿袍管脸色一黑,也不再争辩。梁师爷道:“老夫看来,堂尊得赶紧做些准备,特别注意牢里的要犯,要是失了,咱们可没法交差…要不要请行馆的两个锦衣卫校尉过来,一起议事?”
就在这时,一个皂隶跑到大堂门口,梁师爷做了个手势,那皂隶快步进来,跪倒说道:“禀堂尊,小的找人上去问了那股人马,他们说是永定卫的兵,受上官派遣要去岳州府。又问去作甚,他们当官的说不清楚,得问上官或是湖广都司。”
“太蹊跷了!”梁师爷道。这时知县汪昱提起了笔,蘸朱砂写牌票,写完一张说道:“马上派人到县里各地征募义勇机兵,各代兵器到县里拱卫。”
六房兵科的一个吏员忙上前接了牌票,赶着去安排差役人手去了。汪昱又道:“派出快手打探那班人马的行踪,一个时辰回禀一次。另外,王典史代我去请锦衣卫校尉到堂上说话。”左边一个官儿说道:“要不要派人送信去府里,向上官报信?”
梁师爷道:“锦衣卫虽然就近从常德府来,但常德知府管不着咱们石门县,得去岳州府。岳州府在洞庭湖东边,还得走水路,等信到那边不知几时了!”
汪昱转头道:“信还是要报的,就说辖区内出现一股百余人的兵马,不知来历,也未接到公信咨文。梁师傅来写这公文,另外还写一份,送慈利县衙,问他们可有不明人马过境,如何过境的。”
“是。”梁师爷听罢只得应了。过得一会儿,两个锦衣卫校尉以及几个军随一起来到了大堂上,两个校尉没披甲更没有穿飞鱼服,一身士庶常见巾帽的打扮。汪昱起身见礼,叫人搬来椅子,让俩人在大堂中入座,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坐在前面将长袍生生顶起一个圆球的锦衣卫校尉说道:“一百多人,要是冲着石门县来,多半是想劫罪犯,只要汪知县下令戒严几天,防止奸细混进城来就万无一失了。咱们暂时也不押送罪犯去常德,免得半路被劫,留在县衙牢里很稳妥。”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校尉道:“兵部本来要派人下来,好调卫所兵协助办案,不知为何还没到,可能是有事耽误了。在此之前,咱们只管摸清乱匪的底细。”
汪昱本想随口问是不是汉王起兵谋反的影响,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是京里来的锦衣卫,遂忍住没提敏感话题。他便改口说道:“本官已发牌票,征募乡勇来县衙巩固城防。到时还请李将军与官民共同抗敌。”
大腹锦衣卫校尉听到知县称呼自己将军,甚是受用,大模大样道:“你们搞得太紧张,城防什么的多此一举,派人到城门口看紧点,别让匪人混进城来是正事。还有县衙牢狱不能断了人,时常巡着点。”
汪昱本来只是个文官,自是不懂军事,一想县城有城墙和乡勇壮兵,便也稍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