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两腿间有一本拼装版的苏非派格言集，被血染红的书页上只有几行字仍依稀可辨：「克服任何你所可能面对的痛苦，因为要赋予你的痛苦尚未满额……」
这些话倒可以刻在他的墓碑上，标新立异，一定会受到好评。
尼克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想法从哪来，但他忽然明白利奥为什么可以忍受这彻骨的疼痛，他站得笔直永远不会弯曲，因为他清楚痛苦所包含的精神价值，痛苦能够帮助他洗涤心灵。
当尼克把模糊不清的视线从书本转移到眼前的人时，仿佛被触动了某一处的机关，就像对电脑输入了一道指令，他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亚利克斯。」
◇◆◇
利奥曾经提起过他。他和尼克印象中的样子惊人一致，是利奥描述得太完整吗？可他只不过说了亚利克斯很高，强壮有力，为何这种形象能够具体化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仿佛他获取了利奥的回忆。
亚利克斯似乎对于尼克能喊出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意外，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移动枪口对准他的手臂。尼克穿着防弹衣，所以亚利克斯并不朝他身上开枪，不打算立刻杀了他，而是在开枪的过程中等待。
尼克几乎不敢看那漆黑的枪口，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得下去。
他依然握着枪，可利奥说对了，枪对他没用，他没办法让它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它根本就不听使唤。
当亚利克斯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时，尼克的目光抖动了一下，闭起眼睛，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这一下难忍的剧痛。可是过了很久，枪声也没有响起来。
尼克听到周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些黑衣人已全都围绕在亚利克斯周围，原本对着他的枪口转向了门外。
「看谁来了？」霍里斯低声说。
尼克看到了利奥的鞋子，当他看到那双黑色的军用靴时，却忽然想起了小美人鱼的故事。
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就像血在往外流。
利奥的枪口对准亚利克斯的后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黑眼睛此刻更深得叫人吃惊，脸上有一种被冰雪冻伤了似的冰冷，没有表情，紧闭的嘴唇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可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仍然稳定如常。
「你终于回来了。」亚利克斯说，语调毫无起伏，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恨。「别像个白痴似的拿枪对着我。你应该很清楚枪的作用。」
说完，没有任何预兆，亚利克斯的手指再次扣动了扳机。子弹射进尼克的肩膀，巨大的冲击让他往后摔倒，重重撞上后面的书柜。大量书籍翻落下来，把他整个都埋住了。
「住手，亚利克斯。」
「你输了。」亚利斯克的枪口继续转移，目光冷淡毫无感情。
尼克靠着高低不平的书柜，手臂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们赢不了，他们输了。
亚利克斯所说的输赢甚至不包括自己的死活，他并不是尼克原先设想的那样——一个人口贩子，若只是那样，他做不到这些。
利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嘴唇紧闭，脸色苍白。即使处于这样的劣势，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父亲说他们都怕他，不但怕全副武装的他，也怕手无寸铁的他。他们对他的麻木和拼命有着无法诉诸言表的敬畏和恐惧。
「要是以前，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所以你才能一直活到现在。」亚利克斯说着忽然笑起来。
利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看到他手的动作。要是他再次开枪，受苦的仍然是尼克。情急之下，利奥扣动了扳机，亚利克斯握枪的手一颤，手指并未因此松开。利奥还是有所保留，枪口下移，只击穿了他的肩膀。
亚利克斯在这种剧痛下仍然固执地射击。枪声响起，在尼克周围不断溅出细小的火花，他不得不用剩下的一只手去护住头部。尼克以为自己死定了，刹那间浑身发冷，寒意如水一般渗进皮肤。
枪声让他心惊肉跳，可同时又有些欣慰。这样也好，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再拿他威胁利奥了，尼克不希望利奥做这种选择，他自己也会受不了。要是那样，他宁愿死。
枪声停止了，尼克动了动手指，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的呼吸。他试着放下护住头部的手臂，还活着，子弹全都打在地板和墙上。
利奥用枪顶着亚利克斯的伤口，呼吸浓重，仿佛在极力忍受痛苦，又好像愤怒难当。他说：「这样，我们是否有足够时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