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上说什么?”“大意是说:无论黑祭子或白祭子,愿追随献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统领所有的人。”
苏合熏摸索着图字喃喃道:“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简单,像是某种谕令。天佛图字难读的不是字义,而是当它们排列起来时,彼此之间所产生的对照牵引,会让文义变得非常复杂。
姥姥说那时代的人,似乎以此为美,像是诗韵修辞一般,只有上谕、誓言或法令一类,才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说,以免过于繁复,语焉不详。”耿照抱胸沉吟。
“”黑祭子“若指后头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几分像是黑蜘蛛…这么说来,天罗香的先人便是前头的那排”白祭子“了。似乎在古代,两边首领是同一个啊。”“要跟着献祭的牛一起跳下来才行。”苏合熏提醒他。
“没被枯泽血照吃掉的话,便能统领天罗香和黑蜘蛛了。”耿照笑道:“我们俩也行啊,跳下来又没死。快把壁画拓下来带出去,说不定黑蜘蛛看了,立时跪满一地,奉你我为主,咱们最棘手的问题便解决啦。”
见苏合熏抱臂仰头,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么,还道她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喂喂,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啊!”苏合熏摇摇头,正色道:“我是在想,这儿的刻文记载了枯泽血照之事,师祖婆婆当年与一名捕照人少年,在冷炉谷外意外获得一对血照…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连?”
“你们对血照如此了解,”耿照忽问:“是因为师祖婆婆的缘故么?”“嗯,姥姥是这么说的。”“据我所知,”捕照人“是非常神秘、充满禁忌的一行,他们捕照卖照,却死都不会泄漏照虫的丝毫细节。
就算师祖婆婆嫁给了那名少年,成为捕照人的亲族之一,那秘法连传女亦有不能,何况媳妇?你们对捕照的了解,却是从何而来?”苏合熏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侧首道:“我不知道。
我所知俱是姥姥传授,姥姥教过捕照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能说与他人知晓。我猜…是师祖婆婆教她?”这么一来又绕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筑起的那道疑墙。
薄雁君非捕照团伙出身,是谁教了她这些?“我认为,姥姥、乃至师祖婆婆所知,兴许来自教门的古籍也说不定。”
耿照一边思考,一边推敲:“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倘若这间石室,从有冷炉谷以来便已存在,墙上壁画乃古时教门前贤所遗,那么”天罗香“的号记或许并非蜘蛛,而是血照。
只是传承千百年后,照这种壳虫益发稀罕,等闲难见,成了传说之物,血照的图腾才被误以为是蜘蛛。”
苏合熏美眸圆瞠,忽想到了什么,指着壁上另一个天佛图字。“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见,似在古纪时,祭祀是普遍的活动,无事不占,无有不祀。你瞧这图,像不像一个人捧着俎豆,匍匐前进?”
耿照一看果然有几分相似。苏合熏续道:“天佛图字意涵复杂,须参照前后文义,才能厘清。但这图注似是谕令一类,言简意赅,才翻作”祭子“。”耿照会过意来。
“所以…这个字也可以有别的意思?”“手捧贮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喂食解。”苏合熏沉声道:“因此白祭子与黑祭子,也能说是”白牧者“与”黑牧者“。
若你的猜测是对的,她们便是牧养血照之人!”解读天佛图字非是一时三刻能成,苏合熏被他的假设挑起兴致,埋头钻入壁刻的小小天地间。所幸今日风暴已过,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来飧食前“望天葬”应不致有闲人进出,耿、苏二人留在石室中过夜,暂无泄漏行藏之虞。
况且比起槛栅镂空的鸟笼,此间仅一面进风,较悬崖之上温暖许多,复无晃摇扰眠,要是还有一点治馋的熟牛肉条,直是人间天堂了。酸泉流经处无有生机,水潭崖壁上莫说林树,连杂草青苔都没见,自无枯枝生火。
耿照取了些硫磺块碾碎,运起碧火神功一搓,不料燃起的却是气味刺鼻的青蓝焰,而且燃烧速度甚快,难以烘烤取暖。“你想吃鸡蛋,明儿就有了。”石室里苏合熏闻到异味,忍不住蹙起姣好的眉头。
“这味儿像是臭掉的鸡蛋,你难道分辨不出?”“我在生火!”耿照没好气道。“若是想烤衣服的话…”苏合熏好心提醒:“你那门内功好用多啦。”
“不要再提烘衣服的事!”幸好石室壁上的水精灯长燃不息,纵使天色渐暗,也不怕没了光源。他好不容易放弃了生火取暖的傻念头,为打发时间,在石室里四处兜转,试试哪里还有暗门通道之类,直到注意力转到石室中央的八角水池之上。
壁上的长明灯位置显然经过精心配置,所有的光照均有意无意避开了中央的水池,此际引道里的酸泉渐竭,高未盈尺,池子中心遂露出一方小小的八角祭台,上头嵌着一块径长一尺、高约尺半,似水精非水精、似冰块非冰块的奇异嶙石来。〈这是…烟丝水精!〉与在三奇谷中之所见,这块半透明的嶙峋异石尺寸小得多,石内烟丝也更多更混杂,似是当中裹着什么,隐隐见得一抹乌影,却因照明的角度刻意避开之故,细部难以辨清,灰蒙蒙一团,比三奇谷那枚污浊得多。
耿照在池边观察片刻,把心一横,褪下靴袜卷起裤管,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没敢伸手,左掌虚按脐间,一边留心骊珠有无异样。苏合熏回头见着,本欲随口揶揄两句,见他神情凝重,心头微凛:“你认得此物?”
“我也不敢肯定。”耿照犹豫片刻,抬头道:“苏姑娘,能否请你先出去一会儿,到外头避一避?我上回接触此物时,发生…发生过不好的事。”
苏合熏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径往硫磺甬道走去。“…你不问我是为什么?”耿照有些诧异。
“你是为了保护我,对罢?”苏合熏头也不回,修长的背影优雅动人,说不出的好看。“我猜你不是为自己。我信你。”
耿照不由一笑,绷紧的精神略见松缓,毋须赘言的心情实是爽人,彷佛天塌下来都不怕,松了松左腕关节,不忘提醒她:二会儿我若有什么异状,你千万别靠近,离得越远越好,我自己能恢复的。
“”这点,你也只能信我的判断了。“苏合熏淡淡一笑,模样却认真。耿照无奈摇头,不知怎的却不甚担心,暗提真气,将左掌按上水精。什么也没发生。
静候半晌,他不免有些尴尬,暗暗催动碧火神功,往水精内度入真气,水精却未如三奇谷瀑布圆宫的那枚般绽放光芒,更别提什么神识被吸入虚境,见得古纪时代的影像画面。
耿照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也将右掌按了上去…因手筋被断,伤口尚未完全复原,碧火真气阻于腕间神门穴,再难寸进。原本留滞体内的吸功诸点,亦随昨日那一记“落羽天式”所生之新力,绝大部分转化为陷地为坑的破坏能量,只余一抹余劲在碧火真气阻绝处,对运动右腕无甚帮助。真是难看的垂死挣扎啊!他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回头道:“苏姑娘,看来是我想错啦,这石头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块!”
苏合熏俏脸忽变,厉声叱道:“别分神!快瞧!”耿照霍然转头,赫见水精内的灰白烟丝不住向外扩散,同时迸出劈啪的细碎裂响,转眼几不见透明的部分。中央那团灰蒙蒙的影子随之深黝起来,似乎骨碌碌地冒着气泡,整块水精猛地震动起来,耿照只觉体内精血一晃,内外诸力飞快离体,远较残拳余劲更加狞恶凶猛,势不可当!这种“浑身精元震荡”的恐怖之感,他仅在宝宝锦儿那未成的“赤血神针”下尝过一回,此际却、非元神遭受攻击,更像力量被吸收过巨,损及精气,然而毕竟是外因所致,与残拳余劲自内而发不同,耿照一惊回神,全身诸元自行调动,鼎天剑脉强固百骸,碧火功则全力抵挡这股异质吸力,配合无间,浑如六合运转,形成强大真气防壁,堪与水精僵持不下。
水精内部的龟裂似未歇止,耿照全力运功抵挡,难以撤放双手。碧火神功与鼎天剑脉被骇人的强敌激发潜能,如炽焰烧到了极处,渐转青白,体内诸元交融成一片。
上一次耿照有这种感觉,乃是三乘论法与李寒阳交手,突破心魔关铸成剑脉之此际攀升的强度却远远超过了李寒阳的刻意培养,更无丝毫护持,眨眼间来自水精的吸力翻高一倍不止,碧火神功被逼着持续增幅,交融的诸元根本没有喘息的余裕,无法重塑定形,而熔炼仍在剧烈发生,逼近至昨日上崖时的至高巅顶,停滞不过眨眼,旋即突破,冲上难以想象的高峰!
耿照彷佛可以听见经脉各处劈啪迸响,坚不可摧、宛若金钢石般,就连重击膻中气海亦毁之不去的鼎天剑脉,被硬生生拓开,连诸元交融的沸滚状态,都阻不了裂痕产生。如非耿照全身功力已至水乳交融之境,这下便能教他七孔爆血,破体而亡。
而吸力居然还在持续增幅。抑于右腕间的吸功噬点失去束缚,转向对抗水精,脐间化骊珠更绽出豪光,彷佛被水精汲得惊慌失控,源源不绝向他灌注奇力,欲巩固摇摇欲倾的半圮城墙。
〈这…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难以言说的恐怖感,瞬间攫取了少年。耿照平生从未遇过如此可怕、又如此使不上力的绝境,以此际攀升之强度,便是单对岳宸风,亦有把握一击杀之。
力量堆栈之甚,连三奇谷外的神秘灰袍客也未必能正樱其锋…但水精吸力仍持续增强,只要稍一松懈,即遭吞吃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