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着摄影师的要求，解开双环结领带、扯开领口，把浏海弄湿，仰身紧贴在网架上的时候，灯光师的保温瓶又「匡当」地掉了一次。
第二套装束也进行得很顺利，工作人员搬来了一张罩着黑色床单、上头还矗立着无数铁制钢管的大床，摄影师指示我像监狱犯人一样，或跪坐在床上，抓着钢管窥视棚外的镜头，或仰躺在床上，把两只腿晒在钢架之间，从腿缝间凝视着镜头。
摄影师完全呈现亢奋状态，她把一头金发束成马尾，把相机从脚架上取了下来，在我周身绕行，企图捕捉最完美的画面。「把你的头发撩起来，对，再捞得高一些，很好！」、「看着我，再热情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棒极了！」
Nick一直在导演椅上，我虽然无暇抽空去看他，但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像钉子一般停留在我身上，从发丝到胸膛、从背脊到小腿，扫视我身上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
我忽然理解到，为什么这么多人向往成为模特儿了。那种被人注视着、成为什么人视线核心的感觉，真的会让人上瘾。
我按照指示侧躺在那张黑色丝绒大床上，让摄影师从正上方拍摄我的表情时，我的视线和Nick短暂交会。我的身影倒映在Nick深黑色的眼瞳里，如同镌刻于上，这种认知让我不知不觉亢奋起来，胸膛跟着发热、滚烫、化成一滩滩烂泥巴。
那位正妹摄影师显然比我更亢奋，她拍到鼻孔歙张、双颊绯红，按下快门时的神情痴汉到我都觉得敬畏的地步。
最后一套装束是那件女用的丝质衬衫，助理拿搭配用长裤来时，Nick代我拒绝了。
他对助理说：「这样就好，衬里也不必。」
我一怔，他亲手为我扣上那件衬衫的钮扣。因为到底是女装，腰身做得十分细，好在我骨架本来就不宽，这Sample又是为我量身制作，穿起来竟一点勉强也没有。只是质地轻薄，光一打全是透的，我里头只穿了件三角裤，就算我还沉浸在摄影的兴奋情绪中，也无法完全不怕羞。
本来这一景要请女模特儿和我配合拍摄，模特儿也早早就在准备室StandBy了。然而Nick望着几乎是光裸的我半晌，忽然要求取消女模特儿的部分。
「我改变主意了，我只要Albert一个人就好。」
他语出惊人，还转头朝摄影师下令。
「Kotoko，你就拍他，我不需要其他人。」
摄影师露出无奈的神情，摊着手说了句什么，身为Nick的老友，她一定早已习惯这男人的任性了。但我看场控眼神都死了，她一定在思考该怎么告诉那个大老远跑来的女模特儿，她连衣服都没试就被设计师退货了。
工作人员搬来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是灰底的，可以映出人的身影，但没有银镜清楚明白。
摄影师指示我把掌心贴在镜子上头，面对着镜子，上身微侧，只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镜头。模糊的镜面隐约映出我单薄的身形，原本我担心走光的部分，在镜子遮掩下全成了若隐若现的挑逗。
他们还往镜面上洒水，如冷雨一般的水，顺着镜面殒落，在我的指尖分流，沿着手臂浸湿了我的肌肤。冰冷的感觉让我一阵哆唆，丝质衬衫沾上湿气，更显贴身。
我眨着潮湿的睫毛，隐约听见摄影师要我抬头的声音。
我仰起颈子，窥见镜子里的那个Albert：轻衫蔽体、眼神迷离，头发湿答答地沾贴着额头，眼神因疲倦而空洞。
他是那样冷漠疏离，待在另一个我所无法触及的世界里。我将指尖伸向那个Albert，他也同时伸出手，好像也渴望着到我这一头来。
我听见摄影师唤我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视线，和镜面中的男人四目交投。
我们指尖在镜面上相触，剎那间我有种感觉，我和他，两个世界的Albert，在按下快门的瞬间，融成了完整的一体。
拍摄一结束后，立即就有工作人员送上毛巾给我。毕竟三月天的，在冷水中打滚个把钟头，我身体再好也吃不消。
我用大毛巾裹着身体，坐在椅上直哆唆，场控贴心地送上一杯热可可，我忙道谢，凑到唇边啜了一口，温热的可可滑下喉咙的感觉真好，一天的疲倦被驱走大半。我抬头望向壁上的电子钟，才惊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半了。
工作人员匆匆收拾了器具，互相用日文道「辛苦了」，场控忙着清理场地，摄影师和灯光师则都窝在计算机前面看片子，一边看还一边赞叹连连，活像观赏马戏团表演似的。
我实在没勇气看那些照片，刚才只瞄了一眼，我的脸便红得快烧起来。拍摄时我在兴头上，嗑药似的，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事后看自己在照片上搔首弄姿的样子，有种郑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我丢尽的挫败感。
有人从后头走向我，我还未及回头，有件外套便罩在我肩头。是那件LuckyG2000。
「小心点，看你湿成这样。」我用手扶稳下滑的外套，听见身后的人说。其实我身上已经裹了三层毛巾，春寒送暖虽然令我感动，但老实说有点多余。
我抬起头，和俯视着我的Nick四目交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