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吐了口长气，「都是Ann跟我说的，他们两个……以前感情很好。」
他语带保留，把深褐色的额发往上撩，「……我甚至一度以为，Ann选择和我分手，是因为Sui的缘故。」
我有点讶异，我知道杨雨兰和苏梁确实感情不错，不是那种蜜里调油的亲友，但就是有某种默契。他们在工作上彼此信任、在私交上保持友善的距离，有时候我常想，或许真正的朋友就该像那样子，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我和苏梁完全是错误示范。
「后来我和Ann谈起这件事。Ann却说她只是欣赏Sui，Sui是她最敬佩的朋友。而Sui吸引她的地方，就在于他一向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Nick彷佛开了聊兴，拿着酒杯，跨着腿坐到床缘。
「他借住在这里的期间，刚巧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日子。那时我年轻，觉得自己什么都办得到、什么都难不倒我。我和John借了钱，在纽约开了DaoMau的第一家店，结果一败涂地，不但没把品牌成功推广出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想起Vicky说过的，Nick首家店铺「连一颗钮扣都卖不出去」的惨淡光景，看来灾情比我想象得还惨重。
「后来虽然John替我还清了债务，但我觉得很丢脸，也对不起那些支持我的朋友，当时的我甚至认为全世界都在取笑我。我逃到了东京，名义上是想看看我母亲念书的地方，但其实就是逃避，逃避过去那些失败。」
Nick叹了口气，我想以这男人心高气傲的程度，在他人面前诉说这些并不容易。
「你母亲……还在东京吗？」我问他，语气有点胆怯，这毕竟是探人隐私。
果然Nick瞄了我一眼。但他好像刻意要和我说心事似的，又或许是醉了，他只摇了摇头。
「恐怕已经不在了。她的品牌后来没能在东京拓店，被一家中型的品牌厂商延揽进去当幕僚设计师。我最后得知我母亲的消息是从John那里，她辞了幕僚工作，回台湾去发展，但不是设计师，是和时尚完全无缘的工作。」
「你没有……联络她吗？我是指，打个电话还是什么的。」
Nick耸耸肩。
「我们从没联络过，联络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父母在我三个月大时就离婚了，他们是奉子成婚，据John的说法，他们的幸福婚姻只维持不到一个礼拜，我父亲就把别的女人带回家乱搞。一个月后我母亲和他分居，把我送到John那里，他们最后的交集就只有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
这故事令我感慨。这样看来，Nick对爱情注重忠诚，对婚姻却兴致缺缺的原因，我好像也能够理解一二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这些事。」Nick说，语气也难掩感慨。
他默默地啜了几口酒，直到杯底朝天，又继续刚才一度中断的话题。
「当年赴东京后，我一度无心创作，认为自己没有设计的才能，这辈子根本走错了路。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和Ann找朋友鬼混。Ann好几次劝我，但那时候的我根本听不进去，还嫌她啰唆，为此我们吵了好几次架。」
Nick走回吧台，斟了杯威士忌，摇晃着杯中冰块，又走回苏梁的房间里。
「如果那时候不是遇见了Sui，遇见那个从对时尚一窍不通、最后却能在东京大百货的采购位置上站稳脚根的眼镜小子，我这一生，只怕都会是那个样子。
「Sui让我觉得，我那一次失败根本不算什么，比起Sui在东京承受的，我受的挫折不过是像跌了一跤那种程度。人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彻底完蛋，一次失败也不代表你没有才能。人的才能，大半是靠努力堆积出来的。」
Nick啜了一口杯中物。
「是Sui教会了我这些。如果说John是DaoMau的生身之父，Sui就是让DaoMau重新活过来的救世主……我到现在，一直都还很感激他。」
Nick忽然戛然而止，我不清楚原因，但像这样听他侃侃而谈另一个男人，虽然对象是苏梁，我竟觉得胸口闷一阵疼一阵的。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陌生得令我难以消受。
这时我注意到书桌上有个倒盖的相框，便伸手把它掀起来。
入眼的画面令我颤了下，那是张三人合照，我几乎立即便认出来，那是杨雨兰、范尼克，还有苏梁。
杨雨兰站在照片的最右边，令我惊讶的是，她和现在比起来几乎没什么变，所谓冻龄美女莫过于此。仍然是短得像男孩的头发、一袭朴素的蓝色系裤装，唯一算得上名牌的就只有下半身的鬼洗牛仔裤。但即使是如此男性化的穿著，我却能感受到从这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溢出相框的女性魅力。
Nick站在照片的最中央，看见的瞬间我的呼吸停止了片刻。男人过了三十五，姿色果然还是点落差，特别是Nick这种希腊型男系统的。
照片中的Nick俊美得令人屏息，目测大约是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人盛开的年纪。他的皮肤比起现在来颜色深，泛着艳阳下小麦般的健康色泽。下半身穿着像是冲浪手的紧身泳裤，上半身则套了件运动款的吊嘎，手臂的肌肉和现在一样精实，染成淡金色的额发上架了副太阳眼镜，五官轮廓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