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的地方看来像座河堤，樱花以外的地方绿草如荫，气候干爽，春风抚面，不少起得早的家庭携家带眷，在河岸旁的草地上铺了塑料布，席地而坐。
我仰脸看着满山遍野的粉白交杂，想起了我写给外甥女的那封信，最近外务太多，我竟没时间去上机看看她回信没有。
但我多少能够猜测她的回应：亚涵叔叔，凋零又何妨？至少你看过它开啊。
我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席地坐下。我的领带卸在旅馆里，衬衫领口敞开着，上头全是一块一块眼泪泛成的湿痕，但胸口蓄积的热度，竟不可思议地随着那些眼泪散去大半。
我脑子总算清醒下来一点，纵使胸口还是一抽一抽地疼，但至少呼吸是顺畅的。
我不记得自己在河堤上究竟坐了多久，赏樱的人群越来越多，一片片樱花瓣堆栈在我身上，我伸手拈去一片飘落鼻头的花瓣。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发觉我会如此难受，不单是因为Nick，很大一部分，那些眼泪竟是为了苏梁而流的。
我想起那些苏梁过去对我的好。想起我们一对一语言教学的日子，想起他那些老妈子一般的操心与照抚。这辈子从没人在我生病感冒时，到我家煮饭烧水，连我老妈都没那么做过，唯一一个就是苏梁。那碗大蒜汤面的香气，到现在都还留在我鼻尖上。
我喜欢苏梁，我贪恋他对我的好。苏梁曾经问我，如果没有范尼克，我有没有可能选择他做为我的结局。
而我现在知道答案了。答案是肯定的，就算苏梁只是选项之一，他也不会是优先被删除的那个。
想到那些温柔美好，可能全是因为转移我的注意，是为了让我远离范尼克，才刻意为之的，我的心脏就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一样，连继续跳动都忘了。
那和对Nick的感觉不一样，和Nick在一块，我永远都像是在走钢索，在体验刺激新鲜的同时，也清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要求Nick上我的时候，我心底深处也早有预备，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但对于苏梁，我并没有那样的心里准备。
我才惊觉，原来我内心深处始终以为，即使我在外头弄得伤痕累累，满身疮痍，只要我愿意回头，苏梁仍然会张开双臂，待在我熟悉的地方，等着我回来。
怎知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了。
「苏梁……」我不自觉得呢喃出声，头顶的樱树再次变得模糊。我用单臂遮住了眼睛，慎防花瓣再落入我眼底，刺激我的泪腺。
我的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叫。但喊些什么，周围人声太过吵杂，我听不清楚，我持续窝在草地上，直到那喊叫声越来越近，几乎近在耳际，我才听清他在叫些什么：
「……亚涵！天杀的，亚涵！」
我茫然回过头来，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接近我，几乎是用百米赛跑的速度。他身上还穿着睡衣一类的病袍，脚底下看起来像是拖鞋，头发乱糟糟地披垂成一团，和周围这些悠闲的赏樱人潮格格不入。
而我直到他穿过那些樱花树，踉跄地攀下河堤，接近我身边时，才认出那个人竟是苏梁，那个我前一秒中还心心念念想着的男人。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空白如纸，我还无暇去思索这个本来应该在医院里、和旧情人你侬我侬的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苏梁早已喘着气，毛手毛脚地滑下草坡，伸手打算逮我入怀。
我本能地从河堤上站起，往后退了一步，苏梁便用我熟悉的上司语气怒吼道：「郑亚涵，不许动！」
我反射性地僵住不敢动，下一秒苏梁就伸长了手臂，把我紧紧拥进怀中，力道大到我根本站不稳，连同苏梁一起跌回草地上。
而苏梁光抱我还不够，竟然还吻我，这个立誓再不吻我的男人，竟枉顾周围至少一打以上十八岁以下儿童的视线，他把我压在身下，吻着我的额、我的颊，用手揉着我的脸，像是害怕再不触摸我，下一刻就会我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总算找到你了……好在你没事……你没事……」
我隐约还听见他近似慌乱的呓语，感觉到他的指尖擦过我的眼睑，搁在我潮湿的睫毛上。尽管状况如此混乱，我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但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人应该是不再需要我才对，他已经找回他的王子了，而我的利用价值也该尽了，他应该早把我抛一边才对。我看着苏梁彷佛被水洗过的眼眶，一时茫然无措：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
我问出脑海里的问题，但苏梁立马打断我。
「我当然知道！你这个傻子！我说过了，你那颗脑袋瓜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郑亚涵，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