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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异闻录_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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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红尘连忙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看着文道一拿过一个茶叶蛋开始剥,尝试着开口:“呃……文公子,您怎么这副打扮?”

  文道一抬眼看了看他,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一弯:“在下昨夜酒醉无状,衣服也抵不了几文钱,还得靠侍奉陈老板挣一日五个子儿,慢慢把债抵上。”

  戚红尘伸手拿过粥碗,用喝酒的架势扬脖端起来,拿碗底挡住对面那人灼灼地视线。他本以为骗回去是一个报复的高招,眼下却颇尝到一番作茧自缚的苦楚。作为与“文公子”素昧平生的“陈老板”,他连生气都师出无名。早知今日,还不如昨日直接与这混账打个你死我活,也胜过眼前憋着一口浊气咬牙把戏往下唱强些。

  偏生这在他心中掀起万丈波澜的人俨然已经接受了“卖身还钱”的现状,接过他喝空的粥碗,递过剥干净的茶叶蛋来:“慢点吃,别噎着了。”

  戚红尘有心想用蛋在文道一脸上砸出个坑来,终究还是没下得了手,疲软地接过蛋,小口咀嚼,嚼着嚼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大问题来——这房间看着挺陌生啊……这压根也不是自己的房间啊……他披了件衣服迅速跳下床往窗边走去,看到了人群瞬间作鸟兽散的奇景。戚红尘慢慢把嘴里咂不出味儿来的蛋咽下去,觉得很想哭。废那么大劲把这人弄回房有什么用!清誉还不是荡然无存!

  戚红尘自在那里纠结欲死,怜怜却哪管他许多。她坐在厅中一面闲嗑着瓜子,一面遥遥看戏,对昨晚上自己神来一笔的决断十分满意。这新招来的小厮实在好用,为了让戚红尘那懒包多睡几个时辰,自觉自动把自己交代下去的活全揽了去,干得又快又好,得力得很。

  怜怜想了一想,指挥丫鬟叫账房来,小楷一勾,先将灵芝的身价涨了一涨,又把文道一五个子儿的工钱改做三个子儿,左右管着饭饿他不死,就当给自家那不成器的门面老板报仇了。哪里晓得,他恨不得亲自帮这赖账的还钱,早些将此人打发得远远的。

  文道一并不晓得怜怜做了什么手脚,他倒希望这笔债永远还不清,好在债主身边永远呆下去。他像昔日里处理江湖中大事一样处理戚红尘的日常起居,可说是细致妥帖算无遗策。

  戚红尘这只温水里的青蛙一开始还勉力挣一挣,煮着煮着就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他本就是芙蓉院门面上的老板,有文道一代劳后越发懒了。怜怜见他烂泥糊不上墙,遇事干脆直接跳过了他。文道一领着一日三文钱,连院子里大茶壶都不如的工钱,实际上竟干着半个老板的活,院里诸人都尊称他一句“文大管家”。

  春日初霁,气候和暖。卸下职务的大闲人“陈老板”懒洋洋瘫在亭子里晒暖,将几个美人儿指使得团团转,一个端茶倒水,一个弄琴唱曲儿,一个素手纤纤,替他锤着一条腿。

  铜钱捏着鸡毛信一溜小跑过来,看这架势便晓得文大管家不在,否则陈老板哪敢这样摆谱。说来也怪,文大管家那样相貌堂堂有本事的一个人,也不知哪里想不开,非赖在妓院里不走。他打个躬:“老板,有您信。”

  戚红尘掀起眼皮,拿下巴指使敲腿的美人儿将信拿过来。信封上端丽小楷,看着像哪家闺秀似的,拆开来却是金锦虞。言辞虽然酸了些,倒很恳切。说对红尘姐姐十分想念,自己到底是待嫁女儿身,若是跑到院子里,他爹不打断他的腿言有斐也不会放过他。故趁着春朗气清,想约着戚红尘踏春相叙。

  戚红尘与金锦虞一见如故,倒也真是有些想念他。加上这些日子活在文道一阴影之中,早憋了一肚子怨气无从抒发,当下便提起笔来,同金锦虞约了相见之期,着铜钱送信去。

  ***

  怜怜与文道一厅内议事出来,一眼望见戚红尘金鞍白马,春衫翩翩地要出门去。不等文道一说话,怜怜先遥遥地招招手,将人吆喝过来:“放着生意不管,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干什么去?”

  戚红尘不情不愿地勒马站定,他是生怕姓文的冤孽跟着,才想趁着人不在偷溜出去,谁知道被撞了个正着。他偷眼看了看背手站立的文道一,只好老实道:“左右也没我什么事儿,春个游还不成么?”

  随侍怜怜的小丫鬟乖觉道:“今日天气真是好得紧,玄武湖边垂柳也绿了,桃花也开了,姑娘何不同老板一起出去踩踩青?”

  怜怜虽然行事同寻常女儿家大相径庭,究竟也是女儿家心性,闻言颇为心动,立时道:“去叫元宝给我套辆轻省的马车来。”一直未开口的文道一轻声道:“劳烦也给我牵匹马来。”

  怜怜要干什么他才无所谓,文道一一开口却让戚红尘打了个激灵:“做甚么?”文道一微微弯起唇角:“踩青。”

  玄武湖畔,游人如织,当中三人格外打眼。前头一位鹅黄衫裙的美人虽然轻纱掩面,但一双顾盼灵动的美眸还是勾了不少人的魂儿。她傍边跟着两人,一个公子哥儿模样,一个小厮打扮,两个人均生得甚好。湖畔醉仙楼的闲散人扎堆在一处,男的看女,女的看男,倒把大好春景掠到了一边。

  戚红尘好端端的出趟门,被两个累赘跟着,心中颇不爽利,悻悻将目光挪到近前的桃花树上。桃花开得甚好,挤挤挨挨。他轻叹一声,探手去触花枝,不巧和文道一碰了个正着。戚红尘指尖发烫,条件反射想要抽手,却被文道一覆住,手指温柔又不容抵抗地挤开他指缝,慢慢地握了一握,方状若无事的松开来。

  怜怜懒得看他们如何肉麻,撇了撇嘴将目光移到原处,见醉仙楼上有个少年郎凭栏远眺,形容风骚,向着这边频频挥手。怜怜本以为此人是为自己美色所倾倒,眯眼看了一看,方发现此人是冲着戚红尘来的。她兴味盎然地用胳膊肘撞了撞魂不附体的戚红尘,轻声道:“那人可不是在叫你?”

  戚红尘手搭凉棚顺着她所指望去,那楼上果然有人朝着自己招手,遥遥望去是个少年,俊美得带点儿女相,通身贵胄风流的气派。戚红尘才疑怪自己不认识这类人物,忽然想起今日约的是谁,忙道:“正是叫我,你们慢慢逛,我去会个故人。”说罢便躲债似的向醉仙楼去了。

  文道一目力好,比戚红尘先瞧出那人是谁,因而并未露出怜怜期待的紧张神情。他注视着戚红尘走远,才施施然跟着进了醉仙楼。

  怜怜见他二人遁走,左右景也赏了,戏也瞧了,觉得这个青踩得很值,便招呼丫鬟,准备打道回府。

  **

  醉仙楼上下三层,一层敞开的大堂,方桌条凳,家常小菜,闲人们一个茶壶,两碟小菜就能坐一下午。二层画屏木槅分出隔间,相较清静,菜色也讲究些,来的多是行脚客商或文人士子。三层则更私密些,各包厢布置不同,都格外雅,菜更与一二层大锅大灶不同,配备了不同菜系的私厨供贵客点餐,来光顾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戚红尘跟着小二上楼,不免赞了一赞。小二替他拉开槅门,将人引进去,便乖觉地退下了。这包厢倒不甚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桌上天青瓷瓶里还插着一枝桃花。方才招手的俊俏少年本来在美人靠上躺得四仰八叉,见他进来忙坐起身来,笑意盈盈——正是金锦虞。

  戚红尘也不跟他客气,也大喇喇地陷进软垫里,目光上下打量。想想两人初初在白云寨见面时都扮着花红柳绿的女装,此时竟似乎是第一次以男儿本色相见,不免也笑出来。

  金锦虞拿过桌上酒壶,替戚红尘斟了一盅:“红尘姐姐,你尝尝这春天才有的桃花仙,滋味甚美。”

  戚红尘许久没被人叫过姐姐,打了个突接过来,果然入口柔滑,回味甘香。他品了一回,笑问道:“你怎么变回男人了?”

  金锦虞瘪了瘪嘴,也喝了一口:“什么变回来,我这叫女扮男装。”戚红尘大笑,听他说原委。

  原来自打金锦虞被言有斐从土匪窝里救回京城之后,这桩“言相爷冲冠一怒为红颜,金小姐以身相许报恩人”的妙事便广为流传,作为鲜活的素材不知养活了多少说书唱戏的。当今圣上无意中听了,在朝上提了一嘴,言有斐立刻顺坡就驴,据说金老将军当时就把脸憋紫了,却没敢一口回绝。虽然圣上没有直接赐婚,但也表达了对这桩姻缘的嘉许之意。

  金锦虞如今有皇上和宰相在背后撑腰,在家中地位徒长,他爹为了颜面把儿子当女儿嫁,只要儿子不撂挑子不干怎么都行。于是金锦虞反倒比先前自由多了。

  “你当真要嫁了?”戚红尘在庙里看了一桩活春宫,知道金锦虞同那位相爷两情相悦蜜里调油,可还是不免有此一问。

  金锦虞知道他是关心,半带玩笑道:“不嫁那可是欺君之罪,我可不敢”,又忽然弯起嘴角,有些神往地微笑起来:“姓言的说,待四境河清海晏,他就上书乞骸骨,不居庙堂,带着我江湖去也。到时候我就可以真的变回男儿身了。”

  戚红尘被他脸上的神情打动,也望着窗外的春景色,恍惚地笑开来。笑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尝出苦涩。

  金锦虞察觉出他收敛的笑意,终于忍不住开口:“红尘姐姐,你跟文大侠……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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