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静静地注视着这苍老的总管太监，乖巧地顺着高远给他理好的枕头躺下。高远低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老奴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从来没见他对谁这般好过……”
小川默然不语。
高远又给他拉上锦被盖好，又说：“小秦大人可能要以为老奴是护着皇上，其实有许多事情，小秦大人没有见着，老奴可都着实看见了。”
小川猛地心里一纠，苦楚顺着指尖传导到心底。高远见他有些动容模样，重重叹口气，弓着身子道：“皇上每一次罚大人，他心里其实比大人你还苦楚，只是他自个儿还不明白罢了。那一次南宫门雪里罚跪，皇上特意叮嘱老奴派人在旁边看着，欺辱大人的张传辉後来便被皇上寻个理由发配南疆，没能捱过七日就死在路上。”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大人还不知道，你离开的那段日子，皇上是怎样一天一天捱过来的……”这镇日冷清冷面的高远说到这儿竟有些哽咽，老泪浑浊，一滴一滴落到自己手上。
小川愣愣地看那浑浊的泪珠滚落，心里翻滚过千万个念头。他不是没曾设想过凤曦的反应，而是百般设想，都走不出一个困局。
“上朝的时候，群臣都看不出来，只有老奴知道，皇上时常走神，目光都锁在一处地方，就是大人你平日站的位置啊……！那日老奴陪着皇上一起去相府大人的房间，皇上一个人在里面足足待了一天，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老奴只看见他手里捧着一撮灰烬，那样的、那样的眼神……老奴从来没见过皇上如此悲伤的样子，但是那天皇上足足等到老奴走到身前才发现老奴，嘴里还念叨着什麽话呢……”高远的叙述略显凌乱，因为哽咽而吐字不清。但是小川仍然拼命伸长耳朵，努力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
“他，他说什麽了？”小川抓紧玉佩，颤声问。
“皇上是问原来那面墙上是不是有幅画……”高远眯着眼睛回忆道，“老奴就把相府的家奴喊过来，结果他们说好像是有的，但具体是什麽画就不清楚了……皇上就问那幅画是什麽样子，家奴便形容一番，接着皇上就不说话了……老奴看得真切，他把手上的灰烬越攥越紧，然而走到门口时到底还是消散掉了……”
小川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握住满手的云锦被面，丝滑绵软，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高远擦乾泪花，颤着声音又道：“那一日重华殿大火，老奴也是在场的。”
小川迅速抬手在眼角拭了一下，指尖缩回被里，沾染的泪花濡湿床单。
“那天是望日，按照惯例，这一天是要与皇后一起用膳，巧的是小太子也在。皇上与皇后本来就相敬如宾，加上小太子，气氛才活络一些。”
“老奴眼见皇上苦熬这许多日子，总算在那天晚上逗小太子的时候瞧见他笑了，稍稍放宽心，谁知……谁知……”
小川的心又被揪紧了，玉佩虽贴在掌心，仍然不能慰藉他的恐慌。
“老奴当时在屏风外盯着小太监传膳呢！就隐约听见屏风里头好像打碎一只碗，接着传来皇上和皇后的说话声，声音压得低低的，老奴便把传膳的小太监们都轰走了，刚要把殿门合上，突然……就起火了，火势呼啦一下就变得很大……”
他说得语焉不详，小川真真体会到一回心急如焚的感觉，虽然他知道凤曦如今好好的，可是还是忍不住东想西想。
如果，如果他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小川胡思乱想着，不防备“刺啦”一声，竟然把锦缎的被面给抓出一道裂痕。
“皇上嘱咐老奴抱上小太子跟着他从密道逃走，老奴就想，那皇后呢？结果脚下就是一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