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亦是这三大红人里唯一能以金钱买通的，每逢升宫晋爵、降罪杀头的时候，有他几句话能达到极大效果，因此官员们都乐于送点礼物给他，这些年来他没少收过贿赂，皇上也从来不管。
从莲年入宫以来，刘公公一直对他不错，当年皇上让他回乡丁忧三年众人皆以为他失势，是刘公公一路扶着他上轿，这份情莲年还记得，所以此番刘公公前来求见而非传达圣意，他心里便知将有件麻烦事缠上来。
果不然，刘公公先是奉上各种大礼，又说了通拉拉杂杂的客套话，才支支吾吾提起正事儿。
算是他在宫里还有点人缘，有人给他报了个信说皇上让人查他的事。
刘公公跟在皇上身旁久了，知道皇上是外温内冷的性子，要办谁就办谁没有一点转圜余地，皇上若真想办他，他就是跪在地上磕破了头也没有用处。
好在，他侍候皇上久了，知道纪丞相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真正有本事说动皇上改变主意的只有纪丞相一个人而已。
他此番来求纪丞相，不求别的，只求能保住一条老命。
听着刘公公的话，莲年为难的沉思起来。
刘公公确实没亏待过他，当年他初进宫性子又倔又硬时，常说出极不得体的话来，刘公公总是从旁替他开脱，亦是刘公公提点他，他的荣华富贵全凭皇上一句话，要说刘公公对他有恩也不为过了。
可是……皇上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十几年来他从未试图替谁求情过，刘公公值得他破例吗？
「……纪大人，我说这话不全是为自己开脱，咱们做太监的不是有罪、被掳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要是能过好日子谁愿意进宫受苦啊？这一刀挨下去成了个半残之人，还不就是为了能求口饭吃。
「我跟您说说心里话，咱们当太监的爬得再怎么高，权力再怎么大都是一辈人，将来入葬有没有人来祭拜都不知道，更别提子孙侍奉的了，不趁能捞油水时捞点将来连个棺材本都没有，只能被扔到乱葬岗去。」
一辈人，仅此一辈没有后代的人。
这三个字触动了莲年的心事，他虽生于官宦之家，如今又贵为丞相位极人臣，说到底不也跟宦官一样是个一辈人。
「这事儿我没法答应您，顶多在面圣时问个两句，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您自己的造化了。」莲年语带保留道，皇上若是执意要杀刘公公他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处。
「谢纪大人救命之恩。」刘公公感激得当场下跪，有纪丞相几句话比什么都管用，他的小命应是保得住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刘公公，莲年一个人在无月微凉的廊下站了会儿，想到得为了这事儿单独与皇上谈谈，那股挥之不去的焦急感又一涌而上淹没他整个人。
蹙着眉想了许久，望着廊下摇曳的红灯笼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某年上元节皇上拉着他一块儿赏花灯、猜灯谜，猜错一题罚喝一杯，喝得他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亦忘了忧国忧民忧心家人，那日他在皇上怀里醉晕晕的说了句什么……说他愿日日如此吗？
然后又想起，病里有个温柔至极的人紧紧抱着他，温柔得让他想迷醉其中再也不离开，那是皇上。
忽地，莲年笑了。
阴郁焦燥了大半年，他直至此时才明白为什么他不想跟皇上维持这样的关系，并不是就此机会与皇上保持距离，证明他是良相而非佞相。
那是因为佞相也无妨，他喜欢皇上。
喜欢又不想承认，只能僵在那儿干着急。
啊啊，原来他也喜欢皇上啊。
莲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为了想通后的云开见月，亦为自己的愚蠢傻笨。
尽管对不起家人，但他真心觉得能喜欢皇上比不喜欢皇上好，为人臣子必得与君上日日相对，他若厌恶皇上怎么治理得好天下。
他一辈子都会为了家破人亡而忧伤，但并不妨碍他与皇上相伴至终，真的。
莲年生辰前一日，按往例议事完百官皆已离开，莲年却迟迟不退，等皇上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有何事未奏时，他方含笑答曰：
「许久未与皇上对奕，甚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