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漫不经心地翻著他的课本，两只指头拎起来，嫌弃地闻了一闻，道：「一股怪味。怎麽没有墨香？这还能算是书吗？」
「墨香是什麽？」大河睁著求学的眼睛。
「墨香是墨的香味。」山神道。
「墨是什麽？」
山神一拂袖子，地上一块土块飞起来，沾了沾山神庙前一滩泥水，在祭坛上写了个大河的「大」字，道：「就是能写出字的东西。」
大河扒著他手里的土块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也没觉得有什麽香味，很是疑惑地看著他。
「咳，」山神果断地结束了这不负责任的解释，转移话题道，「你再背一句刚才的信给我听？」
学校在两座山之外的河谷里，农田之间的空地大院上建起的两座平房，纸糊的窗户、发白的黑板、摇摇晃晃的桌椅。早上去要走两个小时山路，晚上回来也是两个小时。大河每日和秀秀背著新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著课本、铅笔，此外还分别有一小包黄豆、两个马铃薯或者两个红薯，是他们的午餐。
三舅妈并不太喜欢大河去念书，因为大河每日回来都很晚了，帮不上家里的农活，并且还要歪歪扭扭地写作业，能帮的家务也少了。
大河也觉得有些伤心，因为每天回来得晚了，去山神庙的机会也自然不多了，若在山神庙待得太晚，第二天早起念书也是要迟的，会被头顶秃秃的校长叫到操场上，站成一排打手心板子。他不得不从每日都去改成了周末再去。
不过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他可以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给山神看了，并且能够偷偷省下了一个红薯，献宝地捧给山神。
山神剥红薯皮的动作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眨眨眼就能剥出一个金黄完整的薯心，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掐起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叹息著，「又是冷的，什麽时候你能送我一个热呼呼的……」
大河十分愧疚地低著头，并且觉得十分地舍不得，这天过了，又是好几天都见不到山神了。
「山神，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伤心地跟山神说。
「怎麽？」山神一边化出浸了水的红布擦拭指尖一边抬眼看他。
「去上学就见不到你了。」大河十分坦白。
山神眯著眼看他，丢了红布，扯扯他的脸蛋道：「傻瓜，见不到我有什麽要紧的。」
大河瞪著眼睛看著他，十分不解，这真的是很要紧啊！他们不该每日都见吗？
山神掐著他脸蛋道：「你真是傻瓜，去上学才能赶考，赶考了才能买好多好多糖给我！」
大河啊了一声，这一下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在十岁的稚嫩年纪就十分早熟地明白了上学的重要性。
是为了山神的糖啊！
从此开始，大河勤奋刻苦、刻苦努力、努力奋斗，每天瞪著大圆眼睛认真听秃顶校长并不太字正腔圆的山外话。
只是他终究十岁才入学，基础底子是一点都没有，又缺了一学期的课，加之小脑袋瓜子并不太灵活通透，早上塞进去的东西晚上便挤出来，纵使再瞪圆眼睛，也看不懂黑板上那白花花的符号。
因此大河理所当然地成为班里的最末几名，幸而老师们还是很喜欢他的，因为他憨厚老实，并且时常帮班上做事、扫地和搬凳子，与同学关系融洽，从不主动打架生事。对老师也是极尊敬的，时常大睁著闪亮的求知眼睛，将老师问到抱头叹息。
然後他会在周五的夜里迫不及待地跑到山上。如果那时不是在太冷的冬季的话，他就在那里住上一晚，跟山神絮絮叨叨那几日里他学了些什麽东西、学校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情、秃头校长又打了谁的手板子啦、秀秀考了第一名被发了一朵好漂亮的小红花啦。
山神总会微微笑著搂住他，宽大的袍子覆在他身上，月色那样暖而明亮。
终於有一日他一脸兴奋地跑上山，高举著一团在他过往的话语里被极其羡慕地形容了无数次的东西，「小红花！小红花！」
突然闪现在空气中的山神将他搂了个满怀。这个时候的大河已经较刚入学的那年高了不少，才撞进去山神怀里，脸就贴到冰冷而坚实的胸膛。
他兴奋地收拢双臂反抱住山神他当年瘦弱短小的手臂如今也足够满满地环住山神冰凉的腰背「看！小红花！」
「哟！」山神笑著说，接过他递来的那朵小半个掌心大的、红纸编的花，那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攥得有些湿黑了，「你考了第一？」